司马琳保持这样的状态保持了三日。
心似荒原，以极度理性冷彻的思考来制订计划。
上官微凉和雨争春回归，论功行赏。
以常州饥灾的案子强行逮捕荀慧生，曹公公对着想要争辩的荀敏亮出了锦衣卫的牌子——“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然后一边真实的调查常州饥灾的案情，一边以荀慧生的口供为名义带走了七个王卓党派不算太重要但又有一点重要的官员，朝堂诸臣看得清，陛下动刀了。
但是显然司马琳这几天心情不好，他们没有异议，没有谁去触那个霉头，至于王卓本人，仍傻乎乎的觉得付出七个不重要的人搏美人一笑很值。
第四日，司马琳退朝后，依旧不理睬对自己发出邀请的花映雪，走另一条路回到皇宫。
玉琴秋在那里等着她，司马琳对她点点头，然后被玉琴秋拦住了去路。
司马琳歪着头看着这个平常一般不会干扰自己公务的女孩。
“有什么事吗？玉卿？”
玉琴秋的清澈的红眸瞬间黯淡，她抬起头，司马琳第一次听到她那么大的声音：
“陛下以前叫我小玉的！为什么这三天叫我玉卿？”
“我……陛下是因为三天前那件事生气吗？”
我该怎么做道歉？玉琴秋询问，司马琳对这个问题有点厌烦了，这三天来花映雪一直这么问自己。
没有道歉的必要啊，非要说，继续为国效力不就好了，她在心里这么想着。
“您这三天很不对劲！”玉琴秋像是要表达出什么，捂着心脏喊着，她不太擅长言辞，所以这几句话显得太过苍白。
司马琳没有理会她。
往前走，却被玉琴秋挡住。
无论往那边走，玉琴秋都挡在她的去路上，她的红眸直视着司马琳。
“今天不说清楚，我不会让陛下离开的。”
“请和我说清楚！”
她的眼眸忽然就蓄满了泪水。
“如果是因为三天前的那件事，就请好好告诉我您为什么生气……”
“如果不是，请告诉我您为什么这样？之前说前路一起闯的不是您吗？之前说陪我看万水千山的不是您吗？说陪我浪迹天涯都是假的吗？是假的也请您告诉我！”
她忍住自己的哽咽。
可能玉琴秋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如果是假的……就请告诉我真的是什么。”
“倒在你方寸棋盘间倒也罢。”
司马琳歪了歪头：
“朕在生气吗？朕没有生气啊，一个合格的帝王不是就该这样吗？孟夫子也说了，皇帝当存天理灭人欲……”
“那是他的想法！”玉琴秋大声的吼叫了出来“我今天在这里问的是陛下你的想法是什么！”
“您这几天很不对劲！”她声嘶力竭“所以我很担心您！请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又小了起来。
“不是说好了前路你我一起闯吗？”
司马琳沉默了数秒，她看着玉琴秋，她此刻的愤怒、自责、痛苦都是真实的，这般激烈的感情和平日的她对比起来，鲜明的好像雪地上的火焰。
“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关心我？”她一时间也词穷了，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甚至用的是“我”不是“朕”，这句话说出来后她自己都觉得很蠢，但是玉琴秋却好像理解了一样，回答道：
“因为若想到您将来君临天下却只能道一声寡人，我的心就很痛。”
“我不想这样，不能一起浪迹天涯也没关系，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不喜欢那个自称，寡人！”
她向前一步，抓住司马琳的手：
“我爱你。”
她恳切的说道。
司马琳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玉琴秋此刻的这些炽烈的情绪是真实的。
同样真实的还有当初花映雪那晚给自己的拥抱，这也是真实的，国之重器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的脆弱都是真实的，她们对自己的好感度，也就是“爱”，也是真实的。
那为什么保持自我会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我不是被爱了吗？
为何爱我者予我牢笼？
司马琳定定的看着眼前玉琴秋已经憋不住的泪水，她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自己这段时间并没有拒绝她，她是为自己流泪吗？
可是为自己流泪的人为什么在前天晚上伤了我？
她忽然想起帝剑三天前的那句话。
“你只是在拯救，没有指引。”
还有更早：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那些国之重器们本身都有着破碎的自我……”
所以她们破碎的自我把爱表达为了欲望？
她们在索取的同时认为她们也在给予，因为自己的帝体的原因，把自己的反应理解为了自己也很开心，花映雪暂且不论，雨争春和玉琴秋，在感情方面也不过是两个稚嫩的孩子。
她们处理不了支离破碎的感情，只能寻找寄托，寄托的方式也很扭曲，那就是对对象宣泄自己的欲望。
而自己这边一开始有“不接受”的选项，帝剑曾经给过一个未被选择的命运节点，那就是对玉琴秋说出——
“我们都是溺水的人，我们都在挣扎，谁能浮出水面各凭本事。”
司马琳没有选择那个命运节点，她选择了接受她们的感情，但当时她还不理解这个选择的重量，只是理所当然的抱着天真幼稚的殉教者的想法，然后承担了一切。
哈——司马琳吐出一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脑子中所有混沌的思路一下子通了。
她又可以呼吸了。
假设孟晨在她面前，再次询问她那个问题，她这次如果发自真心的话，两个答案都不会选。
皇帝为臣民存在？臣民为皇帝存在？
答案是这个问题不成立，皇帝就是皇帝。
皇帝只是一份工作而已，难道一边工作一边就不能有自己的自我了吗？她的工作就是批阅奏章、指引国之重器们拼凑支离破碎的自我、在必要且自己也愿意的时候行一下房事、还有一些皇帝该做的事，就这样就行了。
二十年的深宫生活、几个月的碰壁、一夜的痛苦、三天的封心锁爱，司马琳漫长的成长期终于结束了，她得到了自己一直在寻觅的那个答案。
皇帝是什么？
皇帝就是一份职务，和底下的九卿、太尉、丞相，还有更底下的州牧、城池令这些人没什么不同，只是权力的大小，她以前太过认真。
她出于自己的善良和责任感选择了拯救国之重器的道路，仅此而已，她今后也会去承载她们的爱，拼补好她们破碎的心，但是只是这样了，她不会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她会说“不”，她有这个权力。
先帝缝补天下事，该我来修补人间了。
“陛下？”玉琴秋愣愣的注视着司马琳的眼睛里忽然焕发出神采，她歪了歪头。
“没事。”司马琳摸了摸玉琴秋的下巴，就像摸猫一样“朕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不过现在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又好了。”
“这就是所谓的心不死，道不生吧？”
玉琴秋愣愣的，用自己的脸去蹭司马琳的手：
“所以是我帮上忙了吗？”
“嗯。”司马琳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我在人间差点溺死，然后在你的眼眸中重新呼吸。”
。。。。。。
花映雪在家里焦急的踱步，她忽然受到了一个东西，门外说她的奏章被批阅了，陛下叫还回来。
陛下给我回复了！？
她焦急的打开那份以上奏为名义的道歉信，下面被龙飞凤舞的批阅了几个大字——
“不想理你，也不会原谅你。”
她呆滞了片刻，脸上是很苦恼的样子，嘴角却没忍住扬起了一个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