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只剩下了一片黑暗和一点若有若无的微光,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被模糊成了混沌,只有饥饿和一次次送来的餐食提醒着时间的流转。
这里就是山门里囚禁犯人的牢房,虽不算狭窄,但这样孤寂的空旷更令人恐惧,洛风本来还在房间里踱步,时间一久,便只靠着墙放空了。
水滴从房间一侧的裂缝滴下,发出叮当的响声。不过,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是送饭的?
不对。
黑暗让洛风的听感变得更敏锐,那声音不是寻常送饭的杂役的草鞋声,而是短靴和衣服飘动的莎莎声。
烛光刺破混沌,让洛风蜷紧了四肢。
「贼女,告诉我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是大师兄的声音,为什么不是长老,洛风思考过无数种可能,眼下,所有可能都无所谓了,只要能与人说说话,洛风愿意把一切秘密说给别人。
「我是洛风。」
张开黏连的嘴唇,洛风的声音微微发颤。对面没有回应,似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被关进这里一周前,前往一处废弃的洞天寻找遗宝,在找到一件玉佩后,我就被一股紫色的邪气侵入……」
虽然只是剪影,但洛风仍能察觉到,大师兄的身形微微有些颤抖。
「我本来以为只是害病……结果那天中午我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我害怕被师兄你和长老误会,就想要先自己逃出山门,在做打算。」
「你……」
话音未落,又传来两个人向这里走来的声音,大师兄转头后撤,行过礼便肃立一旁。
长老来了,两个侍从将灯笼插到两旁,随大师兄一并离开,只剩下长老那瘦削如铁的脸俯视着洛风。这绝不是训练时那严肃慈爱的师父,而是冷漠无情的长老。
可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
「你说你是洛风。」
「是,师父,不,是,长老。」
「那你该如何证明呢?」
洛风抬起头,这就是那救命稻草了。
「我知道您最喜欢喝的是未炒的青茶,大师兄喜欢听山下的戏,还有二师兄最爱敲钟——」
他摆摆手,轻抚长须。
「我来问你。我让你去那废弃洞天之日,我衣服上的云纹是朝左还是朝右?」
啊?
洛风双眼的高光瞬间被绝望添上一笔浓墨。
如果问那天是几时,师父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道袍,他都能对答,但是这样刁钻,这样偏僻的问题,师父是诚心要自己死吗?
「这,我不记得。」
洛风说话的尾音不清:「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就对了。」
啊?
「只有诚心想要潜入门派的贼人,才会如此殚精竭虑将一切细节记下,若你是我的弟子,那如此疏忽也并不意外了。对吧,洛风——」
「没错没错没错,师父您说的没错。」
洛风一直都是山门里干活数一数二勤快的弟子,而且他也一直以此为傲,能让洛风轻松放弃自己尊严,也就只有这几日的禁闭能做到。
「那么,洛风,为师交给你一两任务可好?」
洛风不住点头,如筛糠一般。
「你有所不知,如今你变成的这副皮肉,乃是我们山凌门最大的对头,清濯门现今的当家人,刚刚成为家主的明澜。」
那个女人,在山上也偶然会捕获到江湖的些许风雨和流言,那个明澜,总是一些地方行善仗义,惩恶扬善故事的主角,想追随的书生义士,不说上千也得有数百。
「那师父要我做什么呢。」
「以这个明澜的身体和身份,去下山四处行不羁恶劣之事,败坏对面山门的声誉。」
冲击和信息太大,洛风几乎要与周边混沌融为一体的脑海几近过载。
自己从来只是巡山的斥候和寻访洞天的外出弟子,野兽和妖魔杀过几头,却从来没杀过人,偷鸡摸狗勉强还行,杀人放火,不如先把自己杀了吧。
「不知道,师父要我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师父的脸上露出笑容,将洛风带出牢房,细细解释了一番。
听了解释之后,洛风怀疑,这点子真是师父想出来的?
片刻,洛风将师父先前带来的,根据线人和私家裁缝连夜赶制的明澜常服换上了。
这衣服绝非寻常之物,蓝色丝绸如流水,白色纱布轻且柔,就连发带也是玛瑙制成。佩剑因为不方便临时铸造,仅用现成的,是毫无疑问的上乘兵器,可是仍然让人隐约觉得配不上这身行头。
「你可知道出了山门该如何行事?」
「弟子知道,张扬高调,奢侈放荡。」
「好啊,好啊!」
师父拍拍洛风肩膀,往常洛风此时总是会心里涌起暖意,这次,他只有种脊背发凉的预感。
明天自己就要下山,以对头门派掌门人,大名鼎鼎的女侠明澜的身份和样子行遍各种坏事,为了门派,这些牺牲洛风都会欣然领命。
只是,要是变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一来,一辈子顶着众人鄙视,二来,没法回到山门,三来,正主总有一天会发现,以她的剑法,真不知道会被剁成几段。
洛风又看看师父,在从牢房放出的那个晚上,径直走进下山的阶梯。
月光昏暗也温柔,流到台阶和树冠上,散发出白色的微光,白墙红瓦的后院门一点点模糊,走到半山腰,院门便被树丛彻底挡住了。
洛风轻叹一口气,终于不再回头。
而一旁的松树上,那暗淡的树影里,一个扎着圆髻,腰间系着铃铛的少女正盯着下山的洛风。
「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意外发现,看得先找明澜掌门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