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死里逃生,长途奔波,洛风已经许久未曾在山门的房间里休息过了,默默看着四周简朴的陈设,他知道,今夜过后,自己可能再也不打算回到这里了。
窗外的雨声敲打在瓦顶,催人入睡,但洛风并不想睡去,自从变成女儿身的那一日起,自己就间或的梦到一个少年。
上一次梦后,洛风梦到他抱着琴,逃出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对于一个持续的梦来说,这些故事未免太过沉重,可是,这些事又并非不可能发生,战争之时,几千个平民的生死算不上什么。
睡意带着洛风的意识下沉,穿过一层紫雾,最终在那苍白的地平线上,洛风再度看到了那位少年——
他脚步沉重而坚定,在匍匐在地面上的雾中显得格格不入,偶尔会有几杆破碎的长枪和被穿刺的军旗做他前进的路标,但具体走了多远,洛风不记得了,因为他根本数不清那路标有多少。
在少年背后,始终跟着一群穿着长袍,眼神空洞,似是哀怨深沉的面具人,他们静静的跟随在少年身后,腥风一吹,便会发现又有两个身着甲胄之人加入队伍中来。
走了像是永恒那么久,少年看到一尊庙宇,虽然破败,虽然经历重建,但仍然在一众碎片和残躯中屹立不倒,在里面,人的气息吸引着少年。
一位女巫师正在占卜祈福,她的皮肤上刺满名字和符文,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听到声音,就知道少年站在了门口。
「进来吧。」
少年走进庙宇,身后的人随风消失不见。
「你能帮我吗?」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听说你最擅长解咒,我总是看到我族人的灵魂对我漠然而立。」
「你是个变脸通灵的灵殿伶人?」巫师没有作答,反而以自己早已知晓的答案当做问题。
他迟疑了片刻,一手抓紧琴柄,一手摸向小刀:「是。」
「我没法帮你。」
「为什么。」少年的疑问不带感情,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失望,太多次背叛,就像他的族人一样。
「我只能解咒,不能解人的命运。」
少年明白了什么,他用刀挑断一根琴弦,将琴随手扔到了庙的角落,手里紧紧握着刀,转身走出了破庙,身边再度出现那长长的队伍,簇拥着他前往远方。
无人再认得的少年钻入雾中。
「天命,无法违背。」
不知多少年过去,他站在暴雨冲刷,闪电照亮的一处黑色岩石上,身后的黑烟底部,是雨水浇不灭的残暴火焰,和雷声盖不住的哀嚎。
往日幻影飘荡眼前,他在军队中奋勇杀敌,却毫无表情,他在妓院中出卖肉体,却毫无表情,他在其他山门上夺取一本本经文,依旧毫无表情。
那些灵魂不在他身后,但他的冷冽丝毫未减。
「魔君……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没了那女流的宝匣,你再也没法让你的族人附身作恶了。」
他加重踏在老者身上的力道,老者吐出一口口鲜血,而他全然不在乎老者说了什么。
「我会杀光他们门派夺过来,长生经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可悲,长生经已经被我丢进火海里了——」
他一刀划过,血珠随雨翩然落下,老者没了呼吸。
他继续走,走下山,走进更浓厚的黑雾中。
这一次,他出来时,被人压在地上,跪地露颈,迎接一众长老的审判。然而,说这是场审判并不准确,对于一场结局注定,无需多言的处刑来说,审判,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名头而已。
圆顶的大殿金碧辉煌,天光明亮,那些十不存三的长老们坐在阴影里,严肃而恐惧的盯着那位魔头,那位两百年来最接近成仙的凡人,那位想要把他们一个个诛杀的魔君。
「你杀害众门派长老,夺取经文意欲成仙,这是十恶不赦的最大罪,你可知道?」
沉默和凌乱的黑发下那双暗沉的眼睛就是他的回答。
「动手吧。」
一道白色的神锋挥下。
「我的罪赎完了,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