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别别,饶小的一条狗命。你想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她,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哪里比较热闹?”
“应该是新街口吧,有很多百货大厦在那个地方。”
“有卖吃的吗?别说日本菜,这边没有一家我瞧得上眼的。”
想不到她还挺好吃的。不是有一句话叫“吃什么样的食物就有什么样的性”吗?如果这是真的,那她一定喜欢稀奇古怪、泯顽不化的食材。
“那……中山路那边好像有家不错的泰国菜。那五光十色的味道估计对你的胃口。”
鹰司用一种高度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五光十色能用来形容口味吗?”
“能啊,而且你用不着为一个词这么紧张吧。”
“我总觉得你刚才的话是在骂我,至少是没安好心。”
“没有啊怎么会,哈,哈哈……”
好可怕,难道万恶的日本帝国为了打赢冷战,已经偷偷发出心灵感应装置了?
“懒得跟你一般计较。”
她没再追究此事。我原本打算打车到新街口,但是她觉得坐马自达很有意思,就又叫了一次。也不知道她乐个什么。到了地方以后,开车的阿姨说了一句:“这小姑娘真水灵,比电影海报上的女日本鬼子强多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发作。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的笑不像是假的。也许女生在爱美的问题上是没有祖国的?
“你现在饿了吗?”
“有一点,我们不就是来吃饭的吗?”
“不要。”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中午我没胃口,晚上再好好吃吧。现在就随便买点什么垫垫肚子,然后四处转转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反正她一向不给我提供反对票的按钮。
所谓逛逛,我不管别人是怎样,反正对于我来说是相当无聊的。可能和我过去几年里狭隘的生长环境有关(经济上和物理上)。毕竟一个安徽小县城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硬要说有,那就是在我刚记事不久时,有一个西北来的牵骆驼的大叔,给一根油条多一点的钱就能骑一次。
不过后来,那人被抓了,骆驼被当街打死。至于原因,谁知道呢……
其他几次经历就是和叶莹被两边家里的大人带来过那么几次。我就记得东西好像都还挺好吃的,然后被强迫试衣服,和被强迫看叶莹试衣服、问好不好看。当然,我只能说好看。民主政治就赞同或拳头,这是我从幼儿时期就从这里学到的。
“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我想要买点好一点的咖啡。在路边超市里买的太次了,喝了拉嗓子。”
到底是大小姐,难伺候啊!所以才会有“华族女子只能嫁给军人”的说法吧。大概是为了让军人的家庭生活恶劣到比战场更加让男人不想面对。
“这个应该不难找。”
“那你怎么说?没有什么想买的吗?”
看她这副貌似真心实意关心我的样子,真心让人不太自在。
“没有,在这种地方买不太划算。”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过日子的。”
“还好吧,只是我这个人比较朴素,除了日用品和食物以外不需要其他东西。”
“好吧,随你的便,正好帮我拎东西。”
“来之前可没说过还有这档子事。”
“你给我摆清楚自己的地位。好了,走吧走吧……”
她拉起我的胳膊就往一个方向跑步前进。我在此之前是没想到日本人在南京逛街还会激动的,可能“大首都计划”确实搞得还可以?
“喂,你慢点!”
我陪着她在炫目的商业街乱窜。她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搞得我都怀疑我们俩谁是日本人了。
“你看这个是什么。”
“这是梅花糕。”
“里面真的有梅花吗?”
“无论有没有,这东西都不好吃。”
“哦。”
“这件长裙好看吗?”
“我觉得这东西可能来路不正……”
“我问你好看吗。”
“裙摆下面印着英格兰抵抗组织的旗帜。”
“我问你好看吗!”
“我觉得买这件挺危险的。”
“喂,宪兵队……”
“好看好看,一定要买这件。”
“不买了,心情都让某个傻子败完了。”
差不多上面那种类型的对话持续了好几轮。她好像还是很有兴致,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耐力进行这么久的“长途奔袭”。如果不是我手边的东西不断变得沉重,也许我都感觉不到周边的环境有什么变化。
“你看那上边写着什么。”
我看过去,一块醒目的横幅上面写着:泛亞之星,廣東結晶,索尼新穎,震撼登場。
“好像是一家广东公司的专卖店,看样子应该刚刚开业不久吧。”
“看起来好像很好玩,我们进去瞧瞧。”
这家店铺从门口看就给人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打扫得非常干净,给人一种很新的印象,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应该都不便宜。
人们快速流入,又以差不多的速度流出,所以真正在里面停留的人似乎与外面的阵仗比起来显得并不多,至少不会感到拥挤。
几排长长的木桌子上面放着各种我这个乡巴佬以前没见过的小黑盒子。里面发出声音,看着很多人围在那些东西旁边听得如痴如醉,我也感到好奇,凑了过去。
“我说,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东西叫收音机吧。”
原来收音机就是这么个东西吗?哦对了,以前好像确实在杂志上看过差不多的东西。才这么点时间,它们怎么都进化成这个样子了?科技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不过,最好换成广东省制造……
“以前见过,不过和这个样式不太一样。”
“那也正常,广东那帮人这两年换了个管事的以后,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弄出了不少新花样。”
“你说的是盛田昭夫吗?”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时事的。”她戳了戳我的肩膀,“也对,毕竟你要寻找机会制造暴恐活动,我懂我懂。”
没想到我会用“贼兮兮”来形容她。
“谢谢,我还没到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界。”
“我感觉那边的晶体电视更有意思。你看你看!”
她拉着我走向了一面醒目展示的电视墙,完全没听我说的话。
一排屏幕上整齐划一地播放着一个有一点白头发的中年人穿着笔挺的西装侃侃而谈,不用说,他就是广东的那位手艺人。不过,拿老板本人当广告代言人,这还真是新鲜。
“诶,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也听不懂。”
“我以为你只是日语不好,怎么中文水平也这么一般?”她用一种造作到刺眼的关切眼神看着我。“不会吧,你的脑子是比一般人的要小吗?”
这家伙的本来面目还是一如既往地可恶。
“您好,两位是一起的吗?”
我刚想反驳回去,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位穿着纯黑色工服的女店员打断了。
“嗯,是一起的。”
“我是从广州总店刚刚调到中国的,两位都是中国人吗?”
听了她的话,我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平静地说道:“我是,她是日本人。”
听了我的话,女店员看向鹰司的眼神都亮了。服务态度明显振奋了不少。
“レディ新商品をご覧になりませんか、ご紹介いたします。”(女士您好,要不要看我们的新品?我可以给您介绍。)
“不用麻烦您,讲中文就可以了。”
“そんなわけにはいきません、できる限りのサービスはしますから。”(那怎么行,我们肯定要尽量服务好您的。)
她说这话时的态度是标准的对日亲善的嘴脸,这点来说,这些所谓的“珠人”还真是和我们一脉相承。
“真不用了,犯不上这么麻烦您。”
“いえいえ、どうぞご遠慮なく。あなたのようなお客様に対応できてうれしいです。”(没事没事,请您一定不要客气。能服务您这样的客人我很高兴。)
这样拉锯了几个回合,她这种积极到有些亢奋的殷勤把鹰司弄得有些无语了,或者说是弄烦了。
“你要是乐意就随便你好了,不过……”她没好气地瞪了那店员一眼,说道:“正直に申し上げますが、あなたの日本語は本当に普通に話しています。”(我老实告诉你,你的日语真的讲得很一般。)
听她这么一说,店员愣了一下,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我猜她一定在纠结接下来到底是说日语,中文,还是干脆直接夹起尾巴溜走呢?
“诶,算了,那个……这个晶体电视机和以前的款式有什么不一样,您方便讲讲吗?”
我随意地把手搭在上面,结果下一秒那个店员用力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鄙夷地说道:“中国人买不起,请不要乱碰。”
“……”
我就是脾气再好,对上这种极品都不想多说什么了,转身就想走,一眼都不想多看她。
我刚没走一步,就被鹰司拉住了。不过她并没有看着我,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个店员。
“我问你,这家伙是穷酸的中国人,那你算是什么东西啊?”
在鹰司审判者的威压下,那人似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怯意。
“我……是珠人。”
“你是什么?”
“珠人。”
“是因为住在珠旁边所以叫珠人吗?”
“是。”
“是个屁。”鹰司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我告诉你,你,你们,包括那两个什么手艺人,超人都是东京拴着哈巴狗,什么时候想杀眼睛都不用眨,就这样你们还挺美的,下贱的东西。”
“你……怎么这样。”
鹰司这一套下来直接把她给弄哭了,不过她不管这么多,拉着我回过神来就出了门。
“喂!”
“你刚才发什么愣啊!”
“你这也太刚猛了。”
“你懂什么?对这种东西就是不能有一点好脸色,我就应该一跟她接上话就直接开骂。”
我其实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不过她这样子其实还挺好玩的。
“消消气啊,人家对皇军您是感恩戴德的,看不起的是我。”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种啊!”
我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有种的不都让你们杀光了吗?”
她现在就像恶作剧把同伴伤到流血的小学女生,慌乱,紧张,还有点愧疚。
“那个,对,对不起啊。我当时也是想帮你出头。”
“算了,是我该谢谢你。”她的头还是低着,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看我。“别愣着了,走吧。”
她好像没听懂我说的话,有点呆呆地问:“去哪?”
“还能去哪,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吗?走吧。”
她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不敢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没生她的气。
我就是在怎么烂把气撒在一个刚刚客观上向着我的女生,这种事实在是做不来。
“走吧,难不成你还真想让我把你抱过去啊。”
“我看我是太给你脸了。”她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还是这样让人比较习惯。
不过……这家伙变脸真快啊。
门框上的牌匾写着一串歪七扭八的梵文,旁边还有一副不知道那片地里长出来的书法大家写的牌匾,同样歪七扭八地写着“清美斋”。门口是摆成一字长蛇阵的食客,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不过还是需要排队的。
排在最后的就是一男一女。男的一手拎着大袋子,手掌被勒得生疼,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子。当然,扇子的风并不是给他自己的。
在大部分观察者看来,这都是平常的青春期恋爱物语。不过我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我就是那个男的。这完完全全是日本帝国主义无耻至极的努力操控。
“讲真的,现在这个天气,你真的觉得需要扇风吗?”
“其实也没那么需要,只是看着你一手闲着,人家会感觉很困扰的。”
我最讨厌她的就是这一点。用充满美好意外的语气,配上这张分数相当高的脸,心安理得地说出宛如美国南方奴隶主般的恶言。
“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吗?”
“假设你是一个典型的地主,看到自己大片大片的土地空闲,难道不会心急如焚吗?除非你刚好是一个热爱赌博与抽鸦片的顶级败家子,再不然就是你的脑子真的比一般人小。”
“得,我还是给您扇着吧。”
“你难道就这点本事吗?”
“你还想让我干嘛?”
“我现在无聊得要命,你快想点有趣的事情。”
“实在不行,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好像来了兴趣,很认真地看着我问道:“什么?”
“从前有座山……”
我才刚刚开始,她就又比出了手电话的动作。
“喂,宪兵队……对,又是我。”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这招?”
她露出一个有点邪的笑容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惊慌的样子,老实说,还有那么点可爱呢~”
真希望把她拐到中西部省份的乡下,让赤色恐怖分子把她该毙了。
“算了,你且在此地不要走动。”
“你干嘛去?”
“我去给你买两个橘子解渴。”
“喂,现在上哪给你买橘子去啊?”
她翻了个白眼,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差不多一刻钟以后,她拿着两根橘子味的冰棍跑了回来。
她把冰棍递给我,双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
“你也犯不上这么急吧,我又不是阿拉伯童话里迷失的旅行者,再晚一点得到水源就要死了。”
她又白了我一眼。她难道是日式白眼的代言人吗?
“如果你马上就要渴死的话,我一定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大概是在秃鹫吃到肝脏的时候。”
一如既往的无情言论。看样子回来的就是本人,不是狸猫。
不过,为什么明明《王安石传》的电影特别火,宋代成语的使用频率却没有显著提高?难道是我平时和别人沟通太少了,所以感觉不到吗?
“一根多少钱?我付给你吧。”
“这么生分啊。”她停止了喘气,双手掐腰。“我怎么能为种植园的西瓜收钱呢。”
“终于承认东亚共荣的真面目就是你们日本人的大规模蓄奴了。”
“诶呦。”她似乎有点惊喜地看着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西瓜与黑奴的关系,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些不就是随便哪一家书店都能查到的内容吗?难道我在她眼里是扫盲运动的漏网之鱼?
“那正是太谢谢你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难道是没付钱,为了逃单吗?”
她没有像我想的一样露出鄙夷的眼神,或是再翻一次白眼,反而轻描淡写地摆摆手答道:“差不多吧。”
“你不至于吧。”
“你吃你的吧,身上背的案子还差这一条吗。”
说得我像是连环凶手一样。
“开玩笑的吧。”
“你别不信,我就是怕人家追过来找我才跑的。不信你等着,过一会儿说不定就过来了。”
我将信将疑地张望着四周。主要是这种事如果被抓包了,就算不是我本人干的,也还是觉得非常丢人。我倒是想过替她把钱补上,不过鉴于整件事可能都是她为了耍我编出来的,实在不想上这家伙的当,所以只能僵在这儿。
她本人倒是自觉地猫在我身后,优哉游哉地嗦着冰棍,看不出有一丁点焦虑。
过了大概十分钟,我看到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先生拄着拐杖,左肩膀上挂着一个白色的泡沫纸箱,十分勉强地向我这个方向靠近,明显在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