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子,那是什么?”游乐园里,珞茗指了指正在缓慢旋转的摩天轮,问道。
“这是摩天轮,”第一次听到珞茗这么亲昵地叫自己,独孤扶柳都要高兴坏了,“用来城市观光的。”
珞茗非常喜欢S市的景观,在家里她就经常在落地窗边往外看。尤其是夜幕降临时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缭乱的霓虹灯,闲来无事时,她可以津津有味地一边喝茶一边看上几个小时。
这时候独孤扶柳就会不声不响地陪着她,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
果然珞茗开始按捺不住了,她激动地扯了扯独孤扶柳的衣袖,投来询问的眼神。
“放心,摩天轮应该很安全,放心去吧,”独孤扶柳摸摸她的头。珞茗下意识看向他的双眼,她突然发现独孤扶柳的眼睛在阳光下是深绿色的,深邃而神秘。她记得在室内或者暗处时它们是黑色的。在他湖水一般的眼眸里,她看见了无尽的温柔。
坐上摩天轮后的珞茗,一开始还兴高采烈地东张西望,可没过多久她的目光就黯淡了。
“好熟悉的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她喃喃道。
“是以前来玩过吗?”独孤扶柳觉察了她的黯然神伤,赶紧关心地与她聊天。
“我想起来了,”珞茗哆嗦着身子,“小时候爷爷奶奶带我来过……”
独孤扶柳轻抚她的后背,好让她镇定下来。他认真倾听着她的诉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被毒驾的人撞死了。毒贩的父母严厉地指责他,他们心疼我,将我视作自己的亲孙女。”
“爷爷奶奶对我非常好,无微不至,将我细心地培养长大,经常带我来游乐园玩。他们还和狱中的毒贩儿子断绝了亲子关系。后来,他们发现我也在那场车祸里受伤了,我总是记不住东西,他们就花了很多钱来给我治病。医院欺负老人家很多东西都不懂,后台又没有什么势力撑腰,所以每次都会多刮走一些钱。”
“结果我的病没好,年迈的爷爷奶奶就去世了,将所有财产都交给我。我在医院里治了很久,他们见我是小孩,变本加厉地乱收费。然后我的钱就全部被他们瓜分殆尽,我也被赶出医院,在街上流浪。”
珞茗长舒一口气,望着远处的建筑物出神。
“后来我在流浪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被骗了。就像今天这样,突然想起来的,差一点我就被永远蒙在鼓里了。”
独孤扶柳百感交集地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总算可以告诉医生发病原因了,”珞茗苦笑道。她没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
“对不起,又失态了,我也不想哭的,”她抹了抹眼泪。
独孤扶柳伸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哭出来会好受一些,没事的,想哭就哭吧,”他轻轻地抱了抱她,像极了正在安慰妹妹的大哥。
“其实也好,黑暗的日子过去了,我会振作起来的,谢谢你,”珞茗感激地抱紧了他。
独孤扶柳心疼地帮她理好弄乱的头发,小心翼翼,就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在对待他最后的财产一样。
细软的微风轻拂,绕指而过,疏影横斜,阳光似水般柔和。
“你喜欢夜景,晚上我们再来坐吧,”下了摩天轮后,独孤扶柳对意犹未尽的珞茗说。
她笑着点点头,像头快乐的小鹿一样跟在他身后。
那段日子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独孤扶柳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到江南看烟雨,在峡谷里漂流,去沙漠看星星。他还为她定制了华丽的礼服,带她参加了上流社会的晚会。杯光烛影间,她的眼眸像酒杯里的美酒,摇摇晃晃,令人沉醉。
在纸醉金迷的生活里,珞茗没有迷失。但她却彻底迷失在他的温柔里,如同被漩涡卷入一般,无法自拔。
他小恶魔一般深绿的眸子里,也一直都是她。
情至深处时,他们也只是牵起对方的手,随音乐跳了一段华尔兹。他们都认为这种感情是禁忌的,所以拼命克制自己。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原因,独孤扶柳有些恍惚。
她的脸色红润,看上去状态不错,这令他很欣慰。
很快就到了珞茗去医院复查的时候了。
医生表示她恢复得很好,但颅内仍有部分淤血,需要继续服药。
可是吃完药后的第二次复查情况就不乐观了。那段时间的珞茗记性差得可怕,核磁共振检查结果也表明她的脑内又出现了大片淤血。
医生建议进行开颅手术。虽然风险很大,但不治疗更可能暴毙。
病情复杂,安排手术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独孤扶柳给珞茗布置了单人病房。两个女仆一起留在医院里照顾她,他自己也一直在病房里陪同,夜里就搬来折叠床陪在她身边。
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独孤扶柳看着面容憔悴的珞茗,怀念着一起在落地窗前闲聊的时光。
“她们是谁?”珞茗疑惑地指着当归和半夏,“我为什么在这里?不是在坐摩天轮吗?”
独孤扶柳一时语塞,她又指着远处的摩天轮问道:“那个在转的是什么?”
他感到一阵心痛,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
“那是神的眼睛,茗子,”他说,“神看到了你的痛苦,他一定会眷顾你的。”
“你是……”珞茗眯着眼睛,“柳子啊,”她忽然表现出异常的欣喜,双手失去控制般颤抖起来。“快,快带我逃离这里,求求你,”她渴求地看着独孤扶柳,就像得到救赎一样。
“放松一点,茗子,他们会治好你的病,然后我们又可以去游山玩水了,”独孤扶柳心都要碎了,他柔声安慰她道。
“医院会把你骗得一贫如洗,”珞茗痛苦地大叫着,“我不会让你去流浪的,那太痛苦了……”
“不会的,他们骗不了我,我会小心的,”独孤扶柳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半夏无声地端来洗好的水果,一旁的当归已经悄悄地哭了。
珞茗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天空中的云,发起呆来。
这时候独孤扶柳的电话响了,他不得不先离开病房,到阳台上去。
“干什么?”他不耐烦地问电话那头的人,想摸出烟盒子抽一支,但考虑到珞茗可能不喜欢烟味就忍住了。
“杨老把压力给到我们,要求我们一定要把你请过来接任首领的位置……”电话那头的人还没说完,就被独孤扶柳粗暴地打断:“你他妈不知道我很忙吗?能不能等我闲下来再说?”
电话是暗夜组织的干部打来的。组织的前首领杨天问是独孤扶柳父亲的挚友(在这个未知空间的关系,与人界无关),前些年因为某些事故独孤扶柳全家被灭,只留下独孤扶柳一个人,杨天问自己又无儿无女,所以对独孤扶柳百般照顾,而且非常看好他的才华。几天前杨天问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所以突然人间蒸发跑去吃喝玩乐,并且明文规定要求独孤扶柳接任他的职位。干部们简直愁得焦头烂额,他们都知道独孤扶柳不是什么善茬,所以拖到现在才小心翼翼地打来了电话。果不出其然,独孤扶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惹。
暗夜组织是一个大型犯罪组织,其成员多为无国籍人士,它甚至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最令人望而生畏的还是它和E国皇室那不明不白的关系。作为发达的强国,E国方面的支持是不可忽视的,直接让组织实力达到了可怕的高度。
虽然暗夜组织很厉害,但独孤扶柳现在只想和珞茗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实在有需要的话他也许会同意杨老的邀请,不过如果在他烦闷的时候来电话,他是百分百会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的。
“对不起柳哥……我不知道你现在有事……”电话另一头的干部小心翼翼地道歉。
“行了行了,自己一边玩去,”独孤扶柳不等他回答,挂断了电话。他推开门走进病房,珞茗已经睡着了,于是他静悄悄地在她的床边坐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珞茗的状态每况愈下。她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障碍,经常忘记女仆的身份,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又忘了。
这些天里,珞茗唯一惦念的就是要见到独孤扶柳。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眼神空洞地问陪在她身边的独孤扶柳:“你好……请问独孤扶柳在吗,我有点想他了……”
他百感交集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就是她要找的人。
“是吗……”她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然后恍然大悟地笑了。
这些天一直都过得不明不白的,百般煎熬,终于等到了手术那一天。独孤扶柳忐忑不安地在手术风险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目送着她被送进手术室。
珞茗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她还在木讷地左顾右盼。
独孤扶柳比她都紧张,珞茗进去后,他不安地在手术室外的金属椅子上坐下。两个女仆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但她们自己也难以安定下来。女仆们在被买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主人残酷压迫的准备,她们做梦也想不到主人会这么平易近人,就像贴心的朋友一样,她们对珞茗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主仆关系。
三个小时过去了,独孤扶柳等得几乎要发狂。他极度担心手术的情况,他更害怕刚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无所适从地点了支烟。
后来等了多久已经不清楚了,女仆们饿得实在难受,就去买了些饭菜。独孤扶柳根本吃不下,只是一根一根地抽烟。他趴在窗台上,风吹起他的长发,顺便带走了苦涩的烟雾。
从早上等到晚上,珞茗总算是出来了。每个医生都筋疲力尽地活动着身子,巨大的工作量使他们腰酸背痛。珞茗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头发全被剃光,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独孤扶柳连忙过去接应,医生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天她就会醒过来了。
独孤扶柳松了一口气。但他马上发起愁来——如果珞茗醒来照镜子,看见自己变成了光头,会不会很难过?
不过不用担心,珞茗可以坐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她的头上已经有了一顶定制的假发,与她本人的头发看起来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