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突然沸腾了。
那不是普通的波浪翻涌——整个海湾的海水像被某种力量拉扯般，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露出布满发光苔藓的海床。面包的耳膜因气压骤变而刺痛，她看见零式的嘴唇在动，却只能听到血液在耳道里奔流的轰鸣。
"退后！"
零式拽着她的衣领急速后撤。下一秒，一道直径三十米的水柱从漩涡中心冲天而起，直贯云霄。被抛上高空的海水没有落下，反而在半空中凝结成无数悬浮的水滴，每一滴都倒映着扭曲的星空。
"重力场...被改写了..."面包的眼中满是惊讶。
海床开始隆起。
先是嶙峋的黑色礁石，接着是某种光滑的弧形表面。当那个物体完全浮出水面时，面包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是一片比足球场还大的漆黑鳞片。鳞片缝隙间渗出粘稠的荧光液体，在空气中拉出千米长的发光丝线。
"快封闭魔术回路！"Archer的警告伴随着破空而来的箭矢，箭身缠绕的符文在众人头顶炸开，形成过滤结界。面包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正在无意识地吸收空气中飘散的荧光颗粒，被接触的细胞传来诡异的愉悦感。
海床继续抬升。
当那个生物露出全貌时，连尼禄都僵在了原地。那是一条无法用现有生物学定义的巨物：它的躯干像鲸鱼般流线型，却覆盖着昆虫的甲壳；数百条腕足从腹部垂下，每条末端都长着与人类手掌酷似的器官；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占据整个正面的圆形口器，内壁排列着七层不断旋转的利齿。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通体透明。透过半透明的外皮，可以清晰看见内部涌动的混沌色团块——那是被它吞噬的无数魔力的具现化。
裁定者发出了扭曲的笑声。他展开双臂，像迎接老友般面向巨兽："来吧...完成最后的..."
话音未落，一条腕足突然弹射而出。其速度之快甚至突破了音障，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残影。裁定者被精准地贯穿胸膛，挂在腕足末端时还保持着惊愕的表情。
"不...这是...计划之外的..."
巨兽的口器缓缓张开。刹那间，所有光线、声音甚至空气都被吸入其中。裁定者和圣杯像糖人般被拉长、扭曲，最终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消失在深渊般的喉咙里。
魔力风暴骤然升级。
巨兽的体表炸开无数光之荆棘，每根荆棘顶端都绽放出微型圣杯的形状。被光刺穿的黑影们发出欢愉的呻吟，身体迅速实体化。面包惊恐地发现，那些黑影的面容正在变得越来越像裁定者。
"它在进化..."零式的圣剑自动分解成光粒子，"吞噬圣杯后，它获得了构筑系统的能力..."
巨兽的背部隆起一个个肉瘤，肉瘤破裂，漆黑的孢子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克劳狄斯手里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空间曲率突破临界值！我们正在被拖进它的固有结界！"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软化。砂砾感的海滩变成粘稠的黑色沼泽，路灯像蜡烛般融化。面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靴子开始下沉，却感觉不到任何阻力——这些物质正在从分子层面被改写。
尼禄突然将原初之火插入地面，炽白的火环暂时阻断了异变："余以皇帝特权宣告！此处仍为人类之土！"
火焰与黑暗的交界处爆出刺眼的电光。趁此间隙，Archer的利剑穿透了阻隔，凝聚着一支完全由符文构成的光箭伴随着他的声音射来："瞄准它的魔力炉心！"
箭矢离弦的瞬间，巨兽的体表突然浮现出裁定者的面孔。那张由光影构成的脸露出诡异的微笑，箭矢在命中前就被无数凭空出现的黑色手掌拦截。
"没用的..."面孔的嘴唇同步蠕动着，"我已与深渊同化...你们的攻击...只是在帮助我完善系统..."
面包突然发现自己的令咒在发光。不是往常的红色，而是与巨兽体表相同的混沌色。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开始能听懂那些微型人影的对话——理解，对话，干扰。
"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范恩的嘴角渗出血丝，"用我们的认知...构建它的世界..."
这样下去可不妙，一旦整个固有结界的法则被完全构建，他们决对毫无胜算。
下一刻海天交界处裂开了一道伤口。
巨兽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改写物理法则。面包看见Archer射出的流星一条在距离目标百米处突然凝固，箭矢像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般静止不动；尼禄斩出的烈焰剑气在触及巨兽鳞片时竟扭曲成蝴蝶形状，四散纷飞；就连零式解放真名的圣剑光辉，也在半空中碎成漫天光屑，如同被无形之手捏碎的琉璃。
巨兽缓缓抬起一条腕足。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空间产生水纹般的褶皱，众人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般天旋地转。面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突然长满鱼鳞状的角质层，又在下个呼吸间恢复原状——现实正在变得像梦境般不可靠。
范恩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它在输出认知污染！"
薇塔惊恐地捂住嘴，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在分解成像素方块。
面包突然跪倒在地。令咒像烧红的烙铁般灼烧着手背，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她看见自己在不同时间线参加圣杯战争，每一次都倒在最终决战前；看见零式以各种方式消散；看见这个曾经的自己的Assass在无数世界线中重复着失败的救援。
巨兽的腹部突然裂开一道竖瞳。瞳孔里映出的不是现实景象，而是所有英灵的宝具真名。当它眨眼的瞬间，众人感到某种本质的东西被夺走了。
"我的宝具...被解析了？"尼禄震惊地看着手中黯淡的原初之火。向来狂气的皇帝第一次露出动摇的神色："连余的皇帝特权都..."
Archer的身体突然开始雾化。作为纯粹灵体的英灵，他最先受到法则扭曲的影响。"御主...快走..."他试图拉弓，却发现手臂已经透明到能看见背后的海浪，"这个存在已经...超越英灵座的理解..."
零式突然抓住面包的衣领。她的身体同样在分解，但眼中齿轮状的光纹旋转得更急了。"还有一个办法。"她的眼中流转着齿轮状的光纹，"用令咒对我下达绝对命令。"
"什么？"
"命令我展开'第七圣典·终焉之章'。"零式的身体开始分解成光粒，"那会彻底抹消我的存在痕迹...但可以创造36秒的漏洞。"
面包的喉咙发紧，她在犹豫，犹豫着这位过去的自己的生死。彻底抹消存在痕迹，失去在英灵座的位置，也就意味着她今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这家伙了。
"不要..."她抓住零式逐渐透明的手，"一定还有其他..."
巨兽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它的口器扩张到足以吞下整个海滨公园的大小，内部浮现出无数旋转的魔法阵。最深处，隐约可见裁定者被消化到一半的上半身，他正在微笑着编织某个大型术式。
"来不及了。"零式的声音变得空灵，"下命令，面包。这是唯一能拯救..."
天空开始流血。
浓稠的赤红色云层像溃烂的伤口般翻涌，每一滴落下的雨珠都在地面蚀刻出扭曲的符文。面包仰头望着正在崩溃的天穹，视网膜上倒映着无数断裂的「线」——那是维系现世的法则正在被兽（Beast）啃食的痕迹。
"原来如此..."Archer的身体已经透明到近乎消失，他苦笑着看向自己逐渐粒子化的手掌，"圣杯只是诱饵，我们都被召唤来当养料的。"
尼禄的铠甲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他试图再次举起原初之火，却发现剑身正在分解成金色的光尘。"岂有此理！余竟然要如此狼狈地退场吗？！"
最惨烈的是零式。作为与圣杯系统联系最紧密的英灵，她的身体正从指尖开始碳化。黑色裂纹蛛网般蔓延全身，每走一步都会掉落碎片。但她仍固执地挡在面包面前，用残破的声带发出警告：
"快逃...Beast在篡改英灵座的回廊坐标...被它吞噬的从者会..."
后半句话化作飘散的火星。面包惊恐地看到零式的喉咙深处透出红光——她的灵核正在过热。
已经没有犹豫的机会了。
“零式——！！！”
面包的嘶吼声撕裂了绝望的帷幕。
她的身体在燃烧——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燃烧。拟态魔法被她推至极限，体内的魔术回路超负荷运转，皮肤寸寸龟裂，渗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沸腾的魔力光焰。她的右手掌心，一道赤红色的裂痕缓缓展开，像是某种古老的兵器正在苏醒。
——乖离剑（Ea）的雏形。她并非真正的吉尔伽美什，无法完全再现这柄“开天辟地之剑”的威能。但此刻，她不需要完美复刻，她只需要“足以弑神的一击”！
零式即将消散的灵体猛然一震。她听到了面包的呼喊，也看到了那道赤红的光芒，那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拟态魔法。
五十回忆流过心头。
啊，原来如此啊，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释然的笑容。
“明白了，Master。”
她的身体骤然崩解，但并非消散，而是化作无数璀璨的金色锁链——天之锁（Enkidu）！
锁链如狂龙般窜出，缠绕住兽的庞大身躯。这是连神明都无法挣脱的束缚，是“对神性特攻”的绝对概念！兽发出震天的咆哮，千目之瞳疯狂转动，试图解析这突如其来的枷锁，但——
“没用的！”面包嘶吼着，右手高高举起，赤红的风暴在她掌心汇聚。“你的神性，正是你最大的弱点！”
兽的挣扎让空间扭曲，但天之锁越缠越紧，金色的符文在锁链上闪烁，每一道都是对“神”的否定。
面包的视野已经被赤红淹没，她的身体濒临崩溃，但她的意志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乖离剑——拟似展开！”
她挥下了手。
——世界，被切开了。
赤红的风暴席卷一切，空间像脆弱的玻璃般碎裂，露出漆黑的虚无。兽的躯体在这股力量面前被寸寸撕裂，它的哀嚎化作实质化的冲击波，震碎了方圆数公里内的一切。
但，它无法挣脱天之锁。
“这就是……人类的……可能性……！”
面包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在风暴中。
当光芒散去时——
兽的躯体已经四分五裂，黑泥如暴雨般洒落，却在半空中被赤红的风暴彻底蒸发。
零式的锁链缓缓消散，她的灵体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见，但她仍微笑着看向面包。
“干得……漂亮……”
她的身影，终于化作光粒，随风而逝。
世界在崩溃。
兽的残躯坠入深海，但它的死亡并非终结——而是灾难的开始。被污染的圣杯彻底破碎，黑泥如决堤的洪水般从海洋深处喷涌而出，吞噬着一切触碰到的生命。海水沸腾，大地腐烂，天空被染成污浊的暗红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溶解。
面包跪倒在破碎的岸边，魔力彻底枯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她的视野模糊，耳边只剩下黑泥翻涌的黏腻声响，以及远处城市崩塌的轰鸣。
结束了……吗？
英灵们已经消散，零式、尼禄、Archer——所有人都已离去。只剩下她，独自面对这场无法挽回的末日。
然而——
“真是的……看来要我来收拾烂摊子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面包艰难地抬头，看到薇塔站在她面前。白发的少女此刻却散发着陌生的气息，她的眼瞳不再是往日的鲜红，而是流转着星辉般的银光。
“薇……塔……？”面包嘶哑地开口。
薇塔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面包彻底愣住的动作——
她将手伸进了面包的胸口。
“唔——！？”面包瞪大了眼睛，却没有感到疼痛。相反，一种温暖而庞大的能量从体内被牵引而出，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
薇塔的手缓缓抽出，而她的掌心——
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结晶之剑。
剑身如水晶般纯净，内部却流淌着星河般的光辉，仅仅是存在于此，就仿佛在否定周围的黑泥，让污浊的空间微微震颤。
“这是……什么……”面包喃喃道。
薇塔低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你的‘可能性’。”
说完，她转身面向翻涌的黑泥之海，双手握剑，高高举起。
“——此乃，救世之刻。”
剑，挥下。
世界，寂静了一瞬。
接着——
光，吞噬了一切。
结晶之剑斩落的瞬间，黑泥之海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裂痕，污浊的潮水如畏惧般退散，露出下方未被污染的海床。光芒沿着剑痕扩散，所过之处，黑泥蒸发，污秽净化，甚至连天空的暗红都被撕开一道湛蓝的缝隙。
面包呆滞地望着这一切。
薇塔的背影在光芒中显得如此遥远，却又无比清晰。
“薇塔……你到底是……”
白发少女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
“我只是……一个观测者。”
“但这一次，我选择干涉。”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结晶之剑也随之崩解，化作无数光点飘散。
“等等！你要去哪？！”面包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薇塔终于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熟悉的、狡黠的笑容。
“别担心，我们还会再见的。”
“毕竟——”
她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
“——你可是我的‘主角’啊。”
光芒彻底散去。
黑泥的侵蚀停止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面包独自跪在海岸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晶莹的碎片——那是结晶之剑最后残留的一角。
远处，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乌云。
——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