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商人掀开布,正在向旁边的骑士诉苦。
尽管没有什么味道,这位王国骑士还是捏起鼻子,鄙夷地看着车里面的奴隶们。
奴隶们都坐在笼子里,麻木地看着他们。骑士皱着眉头移开了视线。
“丢了一个,大人。”商人搓着手说,“那一个最值钱,拉到王都去,能卖不少。”说完便递过去一个钱袋。
骑士夺过钱袋,打开看了看,“大人要是能找回来,到时候的钱,分……五成!”
骑士把钱袋别在腰间,扭头就要走,商人赶紧拉住,忙说:“七成!”
骑士这才驻足,听完商人的描述。
听到这个奴隶有着长耳朵,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时候,他不耐烦的态度消失了,商人的描述使他想起了某个传说。
在那个传说里,有妖精。
艾跟着老大四处扎营。
从那天晚上起,所有的强盗都对她视而不见,他们去强劫,她就待在营中。
她坐在草地上,想着妖精森林里的妖精们,即使想回去,也找不着路。
她还记得离开森林的那天,身后是烟花和欢呼,她把那想象成了为自己送行的礼赞,兴奋地一头扎进一个不熟悉的世界。她选择了一个不得不自立的道路,却没有相应的准备去接受。
然而,若是她还待在森林里,她还会被卷入更加残酷的事件中,若不这样,她便不会成为王。
每天的晚上,她都会梦见那晚的情形。
老大为什么会保护她?仅仅因为那个信仰?她时常看见老大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祈求神的宽恕,祝福下次的收获,然后继续作恶。他们不断转移营地,为了不被王国骑士团发现,所有的转移都是老大的指示,所有人都不会违抗她的指令。
那晚企图侵犯她的人,从此不见踪影。她想要成为老大那样的人,有那样的力量,就能不被人欺负。
她从营地里找了把剑。铁剑,她举起时都有些吃力。妖精们的生活太安逸了,她都没有吃过劳力上的苦。
勉强地挥了一下,她想,如果城堡里的女仆长看到了,一定会大惊失色地跑来,叫她快放下。她一直想让艾做一个真正的淑女,但艾不在乎。
又挥。她想,父亲一直不太愿意让她去读那些冒险故事。他怕那些故事把她带出森林,他心中已经认定她是下一任的国王,可是妖精们的生活太狭小了,装不下她的梦。
再挥的时候,剑抓不住了,插在地上。她手臂酸痛,指尖颤抖,即使再握住剑柄,也再拔不出来。她坐下,倒在草地上,森林里的空气被阳光晒得热热的,草暖烘烘地围着她,她看到树叶把阳光遮住,阳光就从另一边射入。光照在她的头发上,金灿灿地生辉。
树叶摇晃着,打开一缕缕光的通道,风扰动了蝉鸣,温暖地代替母亲的手,抚摸她的额头,让她的思绪回到许多许多年前,她曾把头靠在母亲的腿上。她在心中呼唤,母亲,母亲。 然而不会再有人回应她。
两个月过去。她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许多时候营地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一连几天如此。强盗们回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话与他们说,独自待在角落。有时强盗们回来会少几个面孔,有时会多出来新人,有的过不了几天就消失不见。
他们纵情地喝酒,肆意地大吵大闹,什么也不在意。尽管艾不喜欢强盗,却也在心中有些羡慕他们的自由。她不知道这自由的背后有着死亡的威胁,他们声色犬马,是因为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还能活下来继续享受。
多少次艾走在最后,回过头发现熄灭的篝火里,燃尽的白灰上还有些许火星,在那后面,清晨深蓝色的天光,和遥远高空闪烁的启明星,都在两旁树木的遮挡下显得更远。在渐起的婉转鸟鸣里,白色的灰飘向天空。
有时他们路过镇子,便在镇上寻欢作乐。
极个别富裕的镇上,才有人修教堂。艾没有想做的事,就去教堂。老大给了艾斗蓬,说主的真容行走在世间,会引起人们的混乱。她挡住耳朵和头发,穿绳系结遮起脖子上的锁。
教堂的圆顶、圆柱、浮雕、圣像,宏大庄严,座位行行排列,整齐肃穆。艾坐在座位上,看到布教台的后方,神圣的主的雕像。神之子,她的眼神充满慈爱与悲悯,她身上有一切妖精共有的特征,她的锁是一切奴隶共有的锁,她与艾是如此相像,仿佛是在看千年后同样受难的她自己般,用石质的纯白双眼看着艾。
艾第一次进教堂时,目光就一直停留在雕像上。她的双眼如此纯净,向每一个肮脏的灵魂报以宽恕。她千年以前的献身,带走了痛苦和疾病,带走了贫穷与饥饿,这是神的力量,人民因此而奉她为主。然而当艾听完传教士的诵读后,却无声地流下眼泪,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每一个教堂都存在了千年,圣典的传颂也持续了千年,人们都渴望主的再次降临,期待那被神恩赐的魔法,在这大地上重现。
艾想起自己走在路上时,看到过很多面容枯槁的孩子,他们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吃不上粮食。贫瘠的土地收成本来就低,还要被贵族收走大部分,他们的未来沉在一片浑水中,这时信仰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穷人们祷告,受苦,无力改变现状,只能一个个淹没在泪与汗的长河中,没有出头之日。
艾独坐着,直到教堂中只剩她一人,在她与纯洁的圣主雕像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大寂静,盘旋于千年流转的光阴之下。这感觉久久不能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