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了吗？”
“录了。”
江然老老实实地点头。
他的手机虽然比较老旧，但也不至于连这点功能都没有，那份录音已储存在手机文件里，不过兄妹二人似乎都觉得这个没啥用。
“那就发给……呃，算了，你先自己留着吧。”
江梦欣本准备摸出自己的手机，但却只碰到了柔软的女款睡衣，因此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件事非常重要。
对于江然来说，这些钱是兄妹二人赖以生存的资金。哪怕不拿去做生意，也可以勉强支撑到江梦欣读完大学，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可能赔得连饭都吃不上。
作为守护妹妹的兄长、作为仅存的一家之主，江然都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而江梦欣同样如此。
尽管她不是真正的江梦欣，但此时已使用着这个身体，江梦欣便是她的身份，而作为被遗弃者，她绝不容许自己的东西被拿走。
像那种贪婪女人对他做的混蛋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快速解决完果盘里的西瓜之后，江然拎着浴巾走进浴室，而江梦欣则收拾掉残余的果皮，顺带将这个盘子也塞入消毒柜。
在安详宁静的氛围里，这座城市终于迎来了它的午夜。
“欣欣，早点睡吧，明天就要去学校了。”
“……好。”
看着有些沮丧的妹妹，江然笑着摇了摇头，熄灭了房间里的灯光。
他可太熟悉这种表情了，当年的他面对黄色暴雨预警信号时，基本都是这么个反应。但江然有啥办法呢，他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让妹妹停课。
学业和身体肯定没法比，永远是妹妹的身体最重要，但万一不会发病呢？
这算是侥幸心理吗？
无论如何，江然低低地吐了口气，让始终劳累的双眼合拢。
这是他这几年才养成的习惯。
兄妹二人住在同一个房间，作为哥哥的他玩手机，肯定会影响到同房妹妹的休息，所以他只得将手机放远一些，以免自己忍不住玩手机的欲望。
“哥，我去趟厕所。”
“嗯，走路小心……”
江然迷糊地回应道。
黑暗的房间中，江梦欣慢慢地爬了起来。她绕过睡在外侧的兄长，轻柔地踩住自己的拖鞋，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尽管整间房子的灯光都已经完全关闭，但她还是能摸索着继续前进，而厕所的灯光并不会影响到房间里，她到那儿就能重新自由行动了。
终于，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卫生间重新被光芒笼罩。
江梦欣独自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凝望着镜子另一侧的自己。
这是个可爱的年轻少女。
柔顺的墨色齐腰直发，精致可爱的容颜，仿佛能滴出水的星眸，以及毫无赘肉的身材。除了略显贫瘠的曲线之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缺点。
谁会和初中女生讨论身材曲线呢？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很多问题。
比如她那过分苍白、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肤色，俗话都说一白遮百丑，但这种白肤已经有些过分了，要是发型再凌乱一些，或是步态再扭曲一些，或是涂上糟糕的血渍，看上去简直和日式恐怖片中的女鬼一般。
天生的低血糖。
似乎是为了不让这娃娃般可爱的女孩太过好受，某种遗传性疾病降临在这个胎儿身上，让她始终保持着偏低的血糖值，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像先前一样晕倒。
这糟糕的肤色也是天赐的宝贝了。
“……”
但江梦欣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准确地说，“江梦欣”并不属于她，或者说并不属于“他”。作为被遗弃者，他拥有另一个名字，拥有另一个不同的身份，甚至就连性别都不一样。
为什么她会变成江梦欣？
在他被那个女人推下山崖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哪怕是所谓的转世投胎，也应该是找个没成形的胎儿才对吧？为什么他会进入另一具身体里，还成为了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个人？
被遗弃者和江梦欣原身仅有的关系，恐怕就是同一天作为那座山的游客了。昨天的江梦欣与哥哥一同上山，而同一时间的被遗弃者和那个女人也在山上。
当被遗弃者坠下山崖的不久后，他便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另一个人。
难道是江梦欣在半路上就死掉了？但那也根本说不通。假如江梦欣已经严重到失去了生命体征，那她大概率得进ICU重症病房了，不可能只隔一晚上就给放出来。
她需要做一个实验。
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现在的江梦欣都做过一个特别的动作，那便是让真正的自己脱离身体，让那只真正属于被遗弃者的手掌显露出来。
无法被人类所观察的手掌。
能够穿透物理实体的手掌。
“……”
江梦欣屏住了呼吸，再次做出轻轻拥抱的动作。
这一次不再是站在原地的小动作，就连她本人也向前跳了一下，如果此时她在控制着自己的灵体，那么向前移动也就意味着……
咚！！
伴随着重重的撞击声，江梦欣灵巧地稳住身体，避免了整个人都扑向镜子的情况。
不对。
她已经不再是江梦欣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再是江梦欣了。
镜子里什么都看不见，先前的病态女孩消失在了视野里，而他保持着被遗弃者的模样站在镜子前，甚至无法从镜子的反射中看见自己。
但是，当他微微低下脑袋，却能看见属于被遗弃者的双手，再往下是被遗弃者的双腿和双脚。它们透着属于成年男人的力量感，与属于江梦欣的纤细肢体完全不同。
而且与曾经的被遗弃者不同的是，此时的被遗弃者全身都缠绕着骇人的黑色雾气，虽然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但他却有种莫名的感觉。
此时的自己恐怕非常吓人吧。
在被遗弃者的身后，失去生命的女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像是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他并不是投胎成江梦欣。
他也不是转生成江梦欣。
这具身体曾经并不属于他，现在也不属于她，但作为被遗弃者，她依然能自由支配这具身体。
这是夺舍。
那原本的江梦欣去了哪里？究竟是留在了那座山上，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没有必要在意那位少女。
“哈…哈…”
被遗弃者略微低下脑袋，面部被黑雾紧密地包裹着，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那狞笑却逐渐开始回荡起来，很快便传向整栋房屋，甚至还在继续向外扩散。
无法被常人听见的狰狞之音，似乎将要吞没整座城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必要为真正的江梦欣而伤心。
不需要为真正的江梦欣伤心。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种机遇，每一种都能让某个人功成名就，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或者是呼风唤雨的高官。
被遗弃者曾经抓住了它，但却被某个女人所蒙蔽，那个女人抓住了它，并且将他推下险峻的山崖。
这个世界是一场巨大的零和博弈。
从现在起，被遗弃者将要抓住一切机遇，不需要去相信或喜欢什么人，只需要以他的意志去支配，便会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至于那位素不相识的江梦欣，她与自己有何干系呢？
空气的流动。
时空的弯曲。
不需要用大脑或视线去控制它们，充满暴戾的怨念凶猛如台风过境，这台风不仅仅是在心灵深处，还回荡在整个卫生间中，似乎有了几分继续扩散的迹象。
被遗弃者孤身站在卫生间的正中央。
牙刷、牙缸、扫把、抹布、牙膏……各种各样的清洁用具射向空中，被黑色雾气牵引着往复旋转，卫生间灯光的闪烁频率也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夸张，像是高声尖啸的警示灯。
世界都恍若在不断崩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
突然间，卫生间的门被‘砰’地撞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