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肯定是没有呼吸的，但灵魂体到底有没有呼吸呢？被遗弃者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呼吸’几乎要中断了几秒钟，连带着狂妄的狞笑也唐突地中断下来。
黑雾失去控制四散消失，被卷起的清洁用具啪嗒啪嗒地摔在地上。
门口是某个青年的身影。
他大约有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比曾经的被遗弃者还要高上一些，面容称不上是什么大帅哥，但也着实是个端正的男青年。
不等被遗弃者反应过来，江然便径直穿越了黑雾和被遗弃者的灵体，径直奔向倒在地上的、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无暇顾及这明暗交替的灯光，以及遍地狼藉的卫生间。
“欣欣？欣欣！你怎么样了？别吓我啊欣欣！”
青年惊慌地抱起失去意识的少女，先是试探性地摸了摸鼻息，然后又将女孩额前的发丝撩起，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茫然无措地抱着江梦欣的身体。
“……”
被遗弃者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一切。
他还需要江梦欣的身体，物理性的实体总好过这副幽灵般的姿态，况且以后复仇的时候也需要一副肉体。
所以，他不能这么简单地离开。
在江然没注意到的空隙间，灯光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稳定。
“对、对了，救护车——”
“……别叫了，我没事。”
在青年惊喜的目光中，江梦欣吃力地按住他的肩膀，仍是一副摇摇晃晃的模样，但却已经比刚才失去生命体征的姿态好上太多了。
只感觉一阵微风吹过，江梦欣便被青年抱了个正着。
“吓死我了，你刚才……”
“只是有点儿晕而已，我真的没什么事，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江梦欣无奈地拍了拍江然的后背，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随后，江然小心翼翼地搀扶女孩的手臂，带着她一点点地走出卫生间，直到看着妹妹躺进被窝，青年才终于松了口气，从桌子上摸出几颗水果糖，全部塞进江梦欣的手中。
“欣欣，你先补充点糖分，等我去收拾一下厕所再回来。”
“好。”
江梦欣轻轻晃了晃脑袋，表示她知道江然的意思。
随后，青年又匆匆地离开了卧室。
大概又过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卫生间传来了哐当哐当的响声，看来江然是在整理那满目疮痍的卫生间。
那种无法被人类目视的黑雾。
江梦欣低头想了想，剥开一颗水果糖塞入口中，同时将糖纸捏成一团，夹在两根手指的缝隙之间。
“……”
女孩睁大可爱的星眸，红光缓缓亮起。
尽管她那葱白的手指并未移动，但空气中却似乎出现了异常的弯曲，糖纸团被作用着射向前方，精确地来到垃圾桶的顶端。
然后，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没有任何人抓着它，也没有什么用于支撑的杆子或丝线，它自身受到的浮力也无法抵消其受到的重力，这意味着它本应该就这样落进垃圾桶。
但它却无视了这个规律，保持着不受束缚的漂浮姿态。
这一切都是因为江梦欣伸出的手。
“是这样……”
江梦欣低语着调高双手，仿佛撕扯布料似的向外拉开。
伴随着这个恍若小孩子嬉闹的动作，糖纸发出了不堪承受的断裂声，被这份无形的力量瞬间撕扯成数片，最终化作许多纸屑，飘飘洒洒地落入垃圾桶。
与此同时，怨念再一次占据了她的心智。
但这一次和以往却不一样，江梦欣依旧保持着完整的理智。尽管强烈的戾气依然在涌动，但她已经根据先前的经验做了准备，因此成功地驾驭了这份情绪。
超自然的力量并未使她失去理智。
因此，同样没有令她变得兴奋。
尽管看上去十分厉害，但这恰恰说明了一件事，那便是被遗弃者的死亡已成定局。那道随着力量而浮现的戾气或许正是她的力量之源，也就是她作为类似怨灵的存在的证据。
“呼……”
江梦欣轻轻收紧拳头，然后又再度松开，口中的糖果不断释放出糖分，时刻令江梦欣保持清醒。
短暂的思维空白过后，女孩心中多了一个想法。
……
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卫生间后，江然把弄脏的双手洗干净，然后又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江然还有些惊魂未定。
父亲和母亲都死于几年前的一场意外，尽管继承了不算少的财产，但逝去的亲人却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如果不是因为江梦欣还需要照顾，江然恐怕早就已经沉沦在挥霍财产当中了。
责任感是男人走向成熟的标志。
对于江然来说，江梦欣虽然不是他的爱人，但却依旧是这个男人最重要的家人。
如果妹妹出了什么岔子，他该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天上的父母呢？
“……呼。”
江然逐个将掉落的物品摆回到柜子上，深深地吐了口气，心中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关掉卫生间和客厅的灯光，重新回到卧室里。妹妹此时正乖巧地坐在被窝里，腮帮子还一动一动的，其中藏着甜美的水果硬糖。
“欣欣，要不咱们还是不去学校了吧。”
“嗯？”
“我在外面重新想了想，果然还是没法这样下去，万一你出了什么事的话，那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望着眼前的睡衣少女，江然没有关掉卧室的灯光，只是坐在床铺的边缘。那双眼睛反射出来的担忧和沮丧，令江梦欣微微移开了视线。
他实在接受不了失去江梦欣的结果，哪怕那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成绩可以一点点补回来，学业可以靠努力补足，但妹妹的性命比那些更重要得多。
“咱们明天一起去学校，跟你们班的老师请假吧。”
“唔嗯……那啥，我也有一件事想找你商量。”
不愿意去直视江然的目光，江梦欣移开了她的视线。
未受束缚的发丝从她的脑侧垂下，让兄长江然有些看不清妹妹的表情。
“什么？”
“关于你那个朋友……就是那个梁升的事情，他想找你借多少钱？”
“他说是二十万，两周后就能把那些硬件拉过来。”
江然老老实实地说道。
他和江梦欣是最亲密的亲人，与某些勾心斗角的兄弟姐妹大不相同，因此无论是什么都不需要对她隐瞒。
江梦欣低头琢磨了几秒钟，随后竖起二指开口道。
“给他两万，告诉他要先看看第一批货，如果不错的话再考虑合作下去的事情，见面之后一个字儿都别透露，他问钱就说我生病了经济吃紧，明白吗？”
“……啊？”
望着江梦欣竖起的两根手指，江然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实话，即使是以他的商业头脑，也能看出之前通话时的端倪，梁升表现出来的急迫实在有点反常，别说是二十万，就算只是两千块都多半会有去无回。
那欣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先听我的吧，反正两万块对咱们来说花得起，你说对吧，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呃……你确定吗？”
“确定，就这么定了吧。”
对于自家妹妹略带轻松的语气，江然虽然有些困惑，但只得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下，终于谈完了所有事情。
江然按动卧室墙壁上的灯光开关，让卧室重新陷入黑暗。
但在青年转过身的瞬间，江梦欣却略微抬高脑袋，露出了那双怪异而暴戾的红眼。
……
眩晕、扭曲、香甜的气味、天旋地转……
“哥哥……呜嗯？”
年幼的纤细少女睁开了眼睛，从粗糙的石头地面上爬起来。她困惑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口中呢喃着某个人的名字，脑中却满是无法解答的疑惑。
“这里是哪儿呀？”
她自言自语地抬起头。
迎面是一栋巨大的门扉，周围环绕着高大而难以逾越的墙壁，只能从上方露出的尖角判断，这地方似乎是某个类似学校的建筑物。
门扉顶部的牌匾证实了女孩的猜测。
“……福利院？”
女孩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她又转过头看向远方，想要弄清楚自己身处何方，但无论她朝哪个方向看过去，入目之处的远方都飘浮着浓密的黑色雾气，看上去透着扭曲而危险的感觉。
无论如何，女孩都不愿意走进去。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门扉突然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
“呀！”
女孩吓了一跳，连着退了四五米远，像是受惊的小仓鼠似的，紧张地望着那扇向外打开的门。
那里面站着一个人影。
她留着一头长到腰际的高马尾，身穿白色衬衣与黑色包臀裙的Office Lady制服，踩着一双漆皮高跟鞋。她的身高比女孩高了很多，算上高跟鞋几乎能与兄长媲美。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高马尾女人的身材，而是她的面容。
睫毛很长的美眸？小巧可爱的琼鼻？涂着口红的嘴唇？
什么也没有。
她的面部就像裹着一张肉色的面具，看不到半点的面部特征，但鼻子和嘴唇之类的地方却有凹凸感，看得不禁让人有些发毛。
“那个……你好？大姐姐，请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女孩试探性地问道。
见到高马尾的无脸女人没有反应，她鼓起勇气继续问了下去。
“我只想找到我家里的人，他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我……我、我不想让他担心！”
“……”
高马尾女人没有说话。
这显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这个女人没有嘴巴或耳朵之类的面部特征，看上去就像是个尚未完成的模型。
但是，她似乎真的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卡拉卡拉——
高马尾女人转身将大门完全推开，随后再次转头看向女孩，略微朝她弯了弯腰，向女孩伸出一只手，四指微微弯曲，像是在邀请她进入建筑物。
“你是想……让我进去吗？”
“……”
高马尾女人点了点头。
尽管有些不知所措，但女孩隐约觉得对方没有敌意，再加上这周围也没有别的目标，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随后，大门重新合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