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笔的书写声。
空调运作的轻微嗡鸣声。
不安分的学生们晃动课桌椅时的吱吖声。
这多种多样的细微声响同样是教室的组成部分，并且同样作为教室的成员，懒散的学生通常比好学的同学更熟悉这种声音。
曾经的被遗弃者很少会注意到这些，但在过去这么多年的今天，她却以江梦欣的身份重新体验到了。
无论如何，这些题目是真的很无聊。
“嘎吱嘎吱——”
就像是倒数两排的其他学生那样，江梦欣懒懒地趴在课桌上，口中还含着江然给她的水果糖。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梦欣才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肩膀传来拍打的动静。
数学老师站在她的旁边，轻轻敲打着她的桌面，用这样的动静将江梦欣再次唤醒。
“醒醒，都别睡了哦，大家能写几题算几题，哪怕是随便写点东西都好，多少也要拿点分……江梦欣，你也快起来，他们参加了春招就算了，你没参加还睡什么呢，赶紧起来做题。”
数学老师口中的春招正是春季招生。
对于一些成绩不好的学生，学校通常会鼓励他们从这个方向发展，用相对简单的方式前往职业学校就读。
正好也省了老师们的心思，能将更多精力用在优等生身上。
江梦欣显然不是那些学生的一员，但尽管如此，她却依然表现出了明显的困倦，就和后两排的那些学生差不多。
“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咯，大家能写多少就写多少，你看你这里……啊？”
数学老师念叨着熟悉的话语，但当江梦欣满脸不爽地抬起头后，露出的却是已被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马上就让数学老师的下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你这么快就写完啦？”
数学老师惊讶地拿起她的卷子，视线从较为简单的分式方程，转向解三角形的函数式，最后再到二次函数与平行四边形相结合的压轴题。
其中有一大半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剩下的扣分点也不是全错，答案基本都是对的，只是有一些必要的过程没写上，还有一些则是另一种情况，数学老师看得出她的思路是对的，只是最后解体的过程歪了一些。
用简单点的话说，就是她已翻过高山峻岭，最后一不小心踢到了一颗小石子。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数学老师能确定这不是手机软件搜题给出的答案，因为不会的东西就是不会，抄错的答案和无意写错的答案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可以啊，江梦欣你不会是偷偷学习了吧？不过还是要多注意点，你看这个……”
数学老师先是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随后又整了整脸色，认真地指出了江梦欣笔下的错误——其实都不用他说出来，那些错误真的只是笔误。
估计和这孩子的昏昏欲睡有关系吧？
数学老师在心底暗自思索着，将试卷重新交给江梦欣。
“……对哦，这一段有问题。”
江梦欣简单地扫了几眼，很快便发现试卷上的问题，轻轻松松地改好了错误，但她的脸色依然平淡，其中还能看到尚未散去的困倦。
数学老师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关心地向女孩询问道。
“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昨天刚从医院出来，有点困而已，没事儿了……”
女孩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既没有优等生对老师的俏皮或敬畏，也没有差生的装傻或嬉笑，让人有些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但是，哪怕是几天之前的江梦欣，都不可能是这么个样子。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最后的五分钟也终于悄然流逝。
数学老师重新回到讲台上，先是用力咳嗽了一声，让专注解题的学生连同昏昏欲睡的学生一起唤醒，随后才开始继续他的课程。
“好了，现在还有十分钟，咱们先停下笔，直接开始讲题吧……嗯，这一次就不由我来讲了，刚才我看到一个同学答的很好，思路给的比参考答案清晰……江梦欣，你能上来给大家讲一下压轴题吗？”
听到了意外之外的名字，江梦欣短暂地宕机了两秒，然后才讶异地抬起脑袋。
毕竟她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江然也只会叫她的昵称欣欣。这一次，女孩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只得用一副困倦的姿态匆匆起身。
“要我来讲？”
“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用你的试卷给大家讲题。”
数学老师笑着对她说道。
或许是因为看见她先前出乎意料的发挥，数学老师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并未在意她露出的困意，就连说话的时候都是一副询问的语气。
“倒也不是不行……我来吧。”
经过短暂的思索过后，江梦欣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反正都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讲题总比再睡五分钟要好一些，毕竟课桌并不是什么适合睡觉的床板，睡久了也怪难受的。
在从座位到讲台的路上，女孩一边迈着步子前进，顺手解开略有松动的马尾辫，重新给自己绑了个高马尾，试卷则被随意夹在腋下，整个人的步态看上去格外平稳。
再加上短袖的校服衣裤，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成熟的事业女人，而不是个青涩的女学生。
这与曾经的她截然不同，不少人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相处两年的纤细女生。
当然，他们似乎都猜对了。
曾经的某位少女或许会露怯，但她——或者说他作为被遗弃者可不会那样，他曾亲手打造并领导过一家茶餐厅，绝大部分事务都需要由他经手。
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很厉害的事业，但面对一群学生显然不会是难题。
江梦欣从讲桌上捡了根趁手的粉笔，当着所有同班同学的面敲了敲讲桌，随后用左手端着她的试卷，对着整个教室的学生扬声道。
“想学的抬头看这里，首先看题目的表述，这里可以知道——”
趁着江梦欣来到讲台上的时候，数学老师也退到旁边，给这位面色苍白的学生让出主角的位置，同时也开始观察她的具体状况。
她的声音平稳得不似学生。
通常来说，哪怕是教室里的优等生，也很难像老师一样讲课。他们要么只能吞吞吐吐地照本宣科，要么会因为说话声音太小而难以听清，再有些则是能解释自己的思路，但板书写得七歪八扭，只能用投影仪之类的设备讲题。
哪怕是能写对答案的优等生也是如此。
究其原因倒也很简单，因为他们顶多只是优秀的学生，但却不是个优秀的主持人，更不是优秀的领导者。
如果是想认真地找学生像个老师一样给大家讲题，通常只能找有过播音主持经验的学生，那种学生本来就不多，而成绩优秀的更加稀少。
但是，此时的江梦欣却表现得很自然。
说话声显得冰冷而平稳，没有多余的抖动，视线毫不避讳地扫过整个教室，写板书的动作一气呵成，脸色更是两年如一日的苍白，完全没有半点儿怯场的表现。
硬要说的话，缺点也只有她的语气了。
优秀的老师能将整个教室的气氛都调动起来，让学生们能投入纯粹的激情，但江梦欣此时却止步于不怯场，语气比普通学生的聊天还要平淡，用语文老师的说法就是缺乏感**彩。
“听懂了没？有问题的快点说。”
将一部分琐碎的计算步骤舍弃，江梦欣简洁高效地讲解了一遍题目，随后快速在教室里看了一圈，其中却没人举起手。
除了那些春招成功的学生，大部分人似乎都已经听懂了。
这倒和老师提问时的怯场不同。
比起作为教师的数学老师，江梦欣解题的思路更偏向学生，因此绝大部分人都能听懂她的思路，没听懂的也能自己琢磨明白。
当然，剩下一部分学生就不同了，他们有些是前两年的基础没打好，有些则是讲解的中途就在走神，没听明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总共只有十分钟的课程时间。
就连这道压轴题都是略过了计算过程、只讲思路的讲解方法，讲第二道题是肯定来不及了。
“好，讲得很精彩！”
数学老师重新回到讲台上，赞许地向女孩点了点头，随后扭过头对大家做出最后的总结。
“你们也得向江梦欣学习，人家上次考试也没考多好，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人家是真的学进去了，不是在左耳进右耳出……”
在数学老师的唠叨声中，这堂课也迎来了尾声。
江梦欣抱着试卷站在讲台上，视线余光瞥到教室的窗户外，却发现六班的班主任正站在教室外，旁边还有她的兄长江然。
难怪那些学生都这么老实。
江梦欣心里一片了然，同时也收到了江然投来的鼓励视线，便冲着外面的兄长轻轻点头。
下课铃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