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并不介意帮别人的忙，更何况这个女生似乎是妹妹的朋友，自己帮到她也就自然意味着欣欣帮到了她，这样也许能让江梦欣在学校里更好过一些。
“嗯？怎么了？”
“我想问问我现在……呃，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你觉得怎么样呀？是不是很胖很难看呀？”
这个胖乎乎的女生满脸都是胆怯，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询问出声。
似乎是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呃……”
“直、直接说就好了，不要紧的。”
见到江然满脸的尴尬和犹豫，刘依依却是已经明白了答案。
不对。
她怎么可能是在问过别人之后才知道呢？这个答案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从好几次沦为其他人的笑谈开始，从每天起床时照镜子的时候开始，刘依依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
“……确实是这样。”
江然很平静地回答道。
不过，就在刘依依有些丧气的时候，青年却并未就此止步。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能瘦下来的。”
“欸？”
“你看那边。”
刘依依顺着江然的手势看过去，一眼便看见远处树木的阴影下还坐着几个女学生，尽管她们似乎是请了病假，但却只是在毫无意义地嬉闹，看上去根本没什么问题。
她们正是刘依依先前提到的“大家”。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学生是什么情况，但我们以前的体育课有很多人都不会来上课，因为相比起文化课的成绩，体育是个无关紧要的课程——你看，你能留在这里训练，不是已经比她们强很多了吗？”
“……”
刘依依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闪过某个少女的话语，但她没有说话。
“如果你这样继续坚持下去的话，我相信你肯定能变漂亮的。”
“……嗯！”
尽管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但江然和刚才那位女孩的话语似乎叠在了一起，让刘依依一时有些恍惚，而后又慢慢地笑了出来。
这位胖姑娘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江然再一次观察楼梯过道，她又接着呢喃似的开了口。
“你和欣欣果然是兄妹呀，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欣欣？她平时是什么样的，能和我说说吗？”
听到熟悉的称呼响起，江然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她。
尽管那位女孩是江然的妹妹，但他其实并不了解妹妹在学校里的情况。以前他刚刚从学校毕业，忙着在各种公司的门口徘徊，等待着自己的简历能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而当江家的父母因意外离世后，江然又不得不操持起他和妹妹的生活，需要忙碌的事情多得发指，以至于他忽略了妹妹在学校里的情况。
眼前的胖女孩似乎对江梦欣有一些了解。
“欣欣是个……呃，很好心的人吧，班里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找她帮忙，而且她也不会说人家的坏话。”
“怎么说呢，我从来没见过她和别人吵过架吧——不对？昨天好像算是吵过？”
刘依依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江梦欣的事情。
她以前与江梦欣没有多少来往，但依然能说出很多关于对方的事情，那是个总是挂着笑颜的女孩子，不像是很多女生喜欢暗地里讥讽别人，而且她的内心也很细腻，能够很敏锐地看出别人的内心活动。
“这么说的话，欣欣在班里的人缘很好吗？”
“这个……”
注意到江然带有期待的视线，刘依依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而看起来还有些尴尬。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将发绳松开后又重新系上，像是在排解内心的紧张。
“其实不是啦。”
“啊？”
“欣欣虽然不会和别人争执，但也没法融进别人的……呃，就是一些同学私下的集体吧……而且大家也不喜欢她的皮肤，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她会有传染病吧，这种谣言之前其实很多的，之前还有人说她看到了江梦欣得了艾X病之类的，后来才被班主任辟了谣……”
刘依依苦恼地抓着头发。
不得不说，这些话想要跟当事人的家人说出来并不容易，她能明显感觉到江然的表情似乎有些凝固，逐渐从温和变得有些严肃，但刘依依对此也无可奈何。
这些确实是之前切实发生过的事情，她总不能昧着良心编一些好话吧。
尽管这似乎称不上是校园暴力之类的霸凌，但江梦欣确实没有能交心的好友。如果江梦欣昨天没有让李静吃瘪，刘依依也不敢和江梦欣搭话，哪怕她们都是融不进别的群体的异类。
“你们的班主任不管她们吗？”
“都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老师不知道班里的这些事情，想说也找不到人呀。”
刘依依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不会就是欣欣想要休学的原因吧？
不等江然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刘依依却又略有疑惑似的开了口。
“不过，这几天的欣欣好像有点变了……她昨天好像有点生气，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好可怕……”
“哦，对了，这两天也没看到她像以前那样热心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可能是生病了吧，她前两天刚从医院出来，这会儿可能心情不是很好吧。”
这两天的妹妹确实让人惊讶，不过再想到妹妹在学校里的经历，江然便也是有些丧气。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甚至连妹妹的遭遇都不知道，就连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还要让妹妹来操心，她的精神状况变成什么样都不为过。
咚咚——
突然间，江然不知所措地按着胸口，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莫名的发紧，但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像是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向青年的心灵。
（“怎么回事，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悸……”）
数秒后，江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心中隐约有了几分明了，目光快速转向远处的教学楼。
“欣欣……”
“欸？”
刘依依惊讶地看着青年，注视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随后又听见对方呢喃的“欣欣”，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欣欣出事儿了！”
抛下这句话后，江然顾不得与刘依依告别，抓起请假条就离开了这里。而刘依依则短暂犹豫了几秒，抬头看了眼教学楼上的巨型电子钟，咬咬牙跟上了青年的脚步。
穿过邻近的操场和教学楼，江然茫然地穿梭在这座校园中，却不知道该继续向何处前进。
他曾经就读的学校并非这一所，因此也不了解附近的地形。
——直到那份强烈的心悸再次出现。
“欣欣！”
江然猛然转过身，视线直直地投向远处的拐角。
在那栋教学楼的转角处，一道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随着太阳从云层中钻出，那人影也逐渐显露出来。
正是前不久离开的江梦欣。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狼狈，走路的动作都有些踉跄。
几乎是在下个思绪到来的前一瞬间，江然已经冲了出去，稳稳地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少女。
“欣欣，你怎么……啧！”
“哥？”
女孩似乎还有些茫然。
她的状况似乎非常糟糕，全身都像是刚从水池里捞出来似的，整件白色的校服上衣都被汗水浸透，几乎能够透过衣服看见里面的肩带，就连她的浅白书包都只是挂在肩头，让人忍不住担心女孩被牵扯着一下摔倒。
顾不得考虑避嫌之类的琐事，江然在女孩的裤兜里摸了摸，从中取出一颗水果糖，剥去糖纸后一把塞入对方口中，随后又将她的书包取下来，挂在自己的肩膀上。
“欣欣，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我没事，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江梦欣止不住地喘着气，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考虑到她此时流下的全是冷汗，这狼狈的模样应该也不是运动所致。
见到妹妹如今变得这副模样，江然只得快速转动着视线，试图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不过，刘依依乃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她可比江然更加了解这所学校。
“去那边吧，那里有个挺宽敞的凉亭！”
“好，咱们先去那里——欣欣，我来背你吧？”
“不用，我能走路。”
江梦欣晃了晃脑袋，只是紧紧地抓着青年的手臂，一步一步向前迈着步子。
胖姑娘口中的凉亭就在操场与教学楼的边缘，不知是因为上课时间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故，虽然凉亭里没什么灰尘，但也看不见别人来这里休息。
搀扶着妹妹坐上长椅之后，江然才终于松了口气，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也惊出了一身的汗。
见到两兄妹都是大汗淋漓的样子，刘依依摸出一包纸巾递了过来。
“喏，先擦擦汗吧，欣欣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我去买两瓶水！”
“我真没事，只是有点……呃，反正就是没啥事，让我坐一下就好了。”
江梦欣不打算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满脸疲惫地咬着水果糖，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在那糟糕的最后一刻，女孩用黑雾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强行减缓了下落的速度，最终也只是像羽毛一般落回到地上。
但是，真正造成不适感的却并不是坠落，而是她猛然震颤的内心世界。
（“该不会是……”）
江梦欣似有所察地揉着胸口，呼吸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平复下来，身上的冷汗也被纸巾基本擦干，只不过待会估计得回家洗个澡了。
刚才从天空中坠落的前一刻，她从上方俯视着学校周边的大地，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上百米高的天空中。
她从网络中认识过类似的现象。
某场战争结束之后，大洋彼岸的士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具体表现形式为超常的攻击意识和持续的情绪震荡，曾经在双子塔上的幸存者也有类似的病状，会被与灾难相似的景象所刺激，最后展现出严重的精神障碍。
那么，自己的情况是……
江然关切的声音打破了思绪，让女孩抬起头看向兄长。
“好些了吗？”
“嗯，只是有点累而已，我不要紧。”
江梦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这具身体残留了很多执念，以至于能干扰到江梦欣此时的意识，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还能控制她的行动。
换言之，肉体和灵魂是相互连接的。
通常是由被遗弃者的身体来控制行动，但身体残存的本能也可以反过来干涉她，而最直观的体现就是眼前的青年。
这具身体对于江然表现出了超出常规的依赖。
哪怕没有完全将记忆数据全部接收，她也能下意识地感受到某种本能似的安心，以至于就连她坠落后的应激反应都能被化解。
仔细想想，她上次即将失控的时候，江然的到来也成功打断了灾难的到来，不是吗？
“欣欣，给你！”
就在这时，刘依依拎着三瓶饮料从远处赶过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将两瓶饮料分别塞给兄妹，面对江然摸出钱包的举动却只是浅笑着推了推。
“不用不用，我也得谢谢她……嗯，总之就是不用啦，就当是我请你们的吧！老师那边快要集合了，我就不待下去了！”
“谢了，以后加油。”
就在这时，江梦欣突然抬起脑袋，向胖姑娘微微点头，尽管没有说明意思，但刘依依却听懂似的用力点着脑袋，应了声‘好’就跑走了。
就在刚才飞上天空的时候，她从高空瞥到刘依依的身影，当然也注意到了她参加体育课的样子。
眼看着对方逐渐远去，江梦欣也重新将目光转向江然。
“你那边怎么样了？找到什么好地方了吗？”
学校里的事情基本都无关痛痒，不论是李静还是刘依依都只是余兴而已，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群半大学生，而是她身旁的这位青年。
她的人生曾被那个女人拦腰截断，但却不知为何变为一颗小树苗。现在对于江梦欣来说，江然手中的资产是完美的肥料，只要经过适当的运营，就能让她重新成为一颗参天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