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足以让提亚星进行上百次更迭,让人们遗忘一个传说,一段历史。
短到仅仅只够提亚星打声呼噜,只够一个生灵睡上一觉。
日新月异,生命往返不止。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却不能湮灭所有。欲望不会消逝,只会在人们手中不断更迭,直到有朝一日再次破土而出……带来更大的灾厄。
公元2003年,4月3日
干燥的风顺着缝隙蹑手蹑脚地潜入洞中,除了刮下一点黄尘,就再生不起一丝波浪。
在深切的地方,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尽的虚无似一张巨口,将一切颜色尽数淹没。
一束光的出现,打破了持续百世界的平和。虽然与四周的黑暗相比,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但借着它终于是可以勉强看清四周的沙岩与克森诺地岩混杂的环境。
光的源头是来自于一个小型手电筒,筒壁上不停闪烁着的红点,预示着它的电池早已不堪重负。
手持手电筒的人是一个约莫10岁的男孩,从他满身的伤痕与落满土灰的金色头发来看,这片地区对它的到来并不欢迎。
单薄的身体面对厚重冰冷的石壁,尽显渺小之感。
随着光线扫过每一寸地皮,一樽奇怪的石像被褪去了身上的阴影。
这樽石像约有60米高,全部由克森诺地岩构成。它的形态甚是怪异,近看像人,但本该属于头部的部分生得异常肿大。
背部突出的柱体石块既像手臂又像触手,除了向着斜上方延伸的类似上半身的克森诺地岩。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为一整块,与地面粘合在了一起。
它历经了不知多久的洗礼,时至今日仍然挺立在此。表面的岩体历经腐蚀又遭风化,已经变得十分粗糙,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终于…找到了…”少年疲惫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洞窟中。
他俯下身体,右手拂过并吹去脚下所覆盖的细沙,一个五芒星形状的祭盘出现在他眼前。
干燥且混杂着尘土的空气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少年的呼吸道,长期的跋涉与脱水早就令他头晕目眩。
但他顾不上去解决这些事情,而是强撑着不适双膝跪下,往五芒星的位置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紧接着站起身来,从裤子上取下一把匕首,一咬牙,对着自己的手掌狠狠地刺了下去。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皮肤流淌而下,形成一条涓涓细流。手臂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但仍未离开原来的位置,不差分毫。
血柱流淌到指尖受引力的影响伴随着轻微的抖动滴落而下,砸在五芒星阵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五分钟的功夫,血液顺着凹槽填满了整个祭盘。
“‘以滚动的朱砂之水唤起尘封的末日’应该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祭盘上星角所镶嵌的5颗圆珠浸润血液后泛起了一阵诡异的红光。此时手电筒正好因电量耗尽而彻底停运,这光芒在黑暗的映衬下竟显得些许刺眼。
凹槽内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五颗圆柱各自射出一条奔向不同位置的光线,照亮了岩壁上五个不同位置。
男孩抬头望向五处呈扇形分布被照亮的图案感到惊诧不已,5个图案的含义,他可谓再清楚不过:
他们所画的是巴以兰那教圣绘《日月颂》中刺死人类圣母米娅安的五位异教徒:
第一位人首蛇身,身穿蛇鳞轻甲,有一龙翼,手持镰刀的,是羽蛇神后裔“混沌法官托犹格索”其代表五罪之岐视,为“正义”之命。
第二位锁头钉眼,疫藤缠身;身姿怪异扭曲手持双刃巨斧的,是花妖“荆棘囚笼赫帕特斯”其代表五罪之禁锢。为“倒吊人”之命。
第三位触角高扬,虫面人身,周遭盘旋着阴冷恐惧之气,臂处外骨骼两对利刃刺皮而出的,是螳螂“战栗审判坎勒德”其代表五罪之恐惧,为“力量”之命。
第四位白身无面,喜怒无表。一皇族长袍裹于其且一丝不苟,井井有条。轻抚无瑕古朴长剑的,是无面者“灵魂暴君南十字星”其代表五罪之傲慢,为“帝皇”之命。
第五位衣着轻薄,似法师又似祭司。持书吟诵,隐貌于晦暗之中,骨瘦如柴的,是人类“深渊隐士提瑟拉”其代表五罪之自卑,为“魔术使”之命。
壁画上无位都保持同一种姿势肃立以待,在受到光芒照射之后,竟全都不约而同地动了起来。
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双手置于胸前。一团光团从五人胸口处飞出并在空中融为一体,随即光芒如水滴一般没入了石像最上方的尖端。
同时,五幅壁画也开始逐渐变淡,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仅仅过了两三秒,一阵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石像被光球所没入的地方伸出一丝龟裂,并顺着下方不断扩散,细微的黄尘因收到开裂产生的振动而纷纷飘落。
随着最先开裂部分的石皮剥落,一些灰色的手指展现出了属于生命的光泽。
它微微曲卷,蜷缩成了一团。轻轻剃下了指节处的束缚并挑出一根铁索。
紧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铁索与手指的触碰面开始散发出炽热的光芒。随着“叮”的一声,铁索竟被直接熔断,似柳条般无力地垂下,在黑暗中晃动。
没了铁索的禁锢,龟裂蔓延的速度开始直线上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布满了整樽石像。
顷刻间,空旷的山洞开始剧烈震动,洞顶的些许石块因无法承受成震动产生的能量,竟直接脱离了原先的位置砸落在地上。
而那男孩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猝不及防地跌坐在扬起的尘埃之中。
恐惧与兴奋充斥着他的大脑,因为他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石像的正中心亮起一块圆形的白色光芒,驱散了山洞中沉寂有不知多久的黑暗。
它像一处开了闸的水库,瞬间便填满了每一处缝隙,并且强度还在持续上升,以至于很快便将男孩闪得睁不开眼睛。
石像上被裂隙分割开的石块开始向外凸出,仿佛充满了痛苦,呐喊着想要冲出束缚。
最终伴随着一身似人非人的纤细怒吼,光芒收敛,凝聚了上千年的克森诺石团轰然炸开。
石屑纷飞,山洞再次回到了诡异的黑暗之中。
男孩捂着划伤的头顶从地板上艰难坐起,留下了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皮,使他无法直接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人类……吗?”
烟尘散去,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身影如今正站在少年面前,如此真切…却如此虚幻。
“唤醒我……居心何在?!”
八重不同的声线叠加在一起,加上自身不知为何而散发微弱白色光芒的灰色皮肤,令其充满了神圣又怪异的另类美感。
“我……”男孩稚嫩的声音充斥着无言以复的恐惧,但眼中蕴含的激动却无法被其掩盖。
良久,他的双腿停止了打颤。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拜蒙。
“成功了……成功了……”
“人类,不要逃避我的问题!将我从长久的睡眠中唤醒……汝居心何在?!”
眼见他丝毫没有对自己的问题有所思考反而无视自己的存在,拜蒙的声音逐渐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情感。
于是男孩停下了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激动与恐惧烟消云散,只剩了平静…与释然。
“请您…杀死我吧。”
……
拜蒙愣了愣,这句话很明显超出了自己所预料的范围。他俯下身子靠近这个唤醒他的人类,再次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实话说我不太明白,从你身上的伤来看你到这里应该花了不少功夫。”
“如果你真的想要自杀,你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对于你这种与你行为前后矛盾的语言我表示无法理解。”
少年摇了摇头:
“之前…我的确不能死,因为那是一种对我祖先的亵渎。但现在……”
“仪式已经完成,最后一丝牵挂烟消云散时…我也便失去了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
……
静,非常静。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时间都仿佛凝固。
拜蒙的16只眼睛全部眯成了一条直线,死死的看着地上的男孩。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家伙所说的话也是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无法理解,不过…”左手伸出一把将男孩攥在手心,并用大拇指抵住了他的脑袋。
“无所谓。”
“嘎吱!”
左手骤然发力,指缝中碎肉与鲜血一齐迸出,“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如此弱小,如此无能,人类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衍续这么长时间的……”
拜蒙随手掸了掸手上的血迹,四下张望。眼前陌生的景象不禁令他怀疑:
“我的意识到底沉睡了多久,这里之前应该是一片湖才对啊?”
感受着空气中不夹杂任何一丝水气的干风,拜蒙很难将它与之前生机勃勃的湖泊联系在一起。
随手抓起一把沙子反复捻搓,看着沙子从手中滑落,又抬头眺望从洞口处撒下零星点点的撒穆尔辉芒,拜蒙做了个决定:
“我需要出去看看,刚才那个家伙的出现意味着现如今世界的掌控权仍然还在人类手上。”
“如果它们还像以前一样不知悔改…”
拜蒙嘴中的语气逐渐变得危险:“那我可不介意再让这个文明历经一次肃清!”
“但在那之前…”
他刚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下来回头望向那堆碎尸。
“我想我需要一具人类的身体。”
说罢,他的皮肤开始冒出白色的烟雾并趋于透明。刚才看起来无比沉重且壮硕的身躯,双脚微微一点竟直接飘了起来,似幽灵般冲向地面。
顷刻间,如霜般白色的风暴旋转并盖住了两者。风暴中将,血液与肉块被海量的亚德分子牵引,重新拼接与组装。
一小时后,风暴慢慢平息,一切归于寂静。只不过地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生意,但见那人:
肤如灰漆,皮肉似鹅肪冻脂;金发如瀑,垂直腰间,并以曲卷而为上,赋以丝绸之美、帆布之韧;八眼部于上脸,杂乱无章。初醒,瞳中以绿为环,以赤为中;眼孔之黑,似虚空凝视,深不可测。以诗赋曰:
万年光阴恍如梦,一朝复醒望苍穹。
深渊炼狱不足述,修罗终归名拜蒙。
他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头发披在背上让他感到稍微有些不自在。
“这就是人类的身体?好怪…头上的这是啥呀,这么沉,还有为什么要在身上裹块布…?”
这个身影便是拜蒙,利用碎肉与亚德分子参考少年的外貌蓝本给自己捏出了一具身体。尽管脸上的8只眼睛一看就不大正常,但好歹没其他地方太奇怪。
“换个视角看世界的感觉果然与之前大相径庭,原来这个丁点大的地方竟如此广阔。”
拜蒙脑袋里想着,目光却看向前方的出口。
“不过还是先出去为妙,我可不想在这儿窝一辈子。”
双脚迈开,拜蒙明显觉得自己变轻盈了。灰色的脚底在沙子上踩出一个个脚印,几缕破布挣脱了纤维的束缚,没电似的飘着。
穿过拱门形的洞口后,一条凹凸不平的石崖出现在他面前,石崖的最顶端就是通向外界的出口。
拜蒙抬起头,看着照在石面上的撒穆尔辉芒,心底泛起一丝疑惑:
“从底部看是怎么着也有个百来米,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不进入任何工具下来还不摔死的?”
“就这种人类那种脆弱的身板子,砸在克森诺地岩上,估计会粉身碎骨吧。”
双腿同时弯曲成单膝跪地的动作,上半身微微倾斜,拜蒙的8只眼球死死的盯着顶部的裂隙。
“轻一点…轻一点…”
“嘎嚓!”
双腿发力的瞬间,整个地面被直接蹬碎。拜蒙顶着黄尘与空气阻力似火箭一样直冲而上,接后在空中调整身姿,旋转一周后稳稳地落地。
“好像还是碎了…算了,无所谓了。”
还没来得及拍一拍身上的灰尘,扑面而来的热浪迫使他看向其产生的源头。
金灿灿的一片,是黄金?不,是沙漠,一望无际的沙漠。
天空在映衬下竟蓝得令人发慌,叫人不敢多看一眼。恐怖的高温将空气扭曲成一条条热浪自由舞动,天地之间宛如一个纯天然的烤炉,将一切步入此地的生灵尽数吞噬。
就这样呆呆地站着,拜蒙一言不发,注视着自己苏醒后所见到的第一幕宏伟的风景:向左看,是沙漠;向右看,仍是沙漠。
鬼使神差的踩上松软的沙堆,滚烫的温度冲入拜蒙的大脑。
但他仍不曾停下,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找不到自己一开始的那个洞穴了。
此情此景,拜蒙着实打心底地吐槽了一句:
“所以那家伙……是被流放到这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