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哥哥可是妹妹的职责！」
「谁家妹妹会这样啊喂...」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发生。
我所习以为常的妹妹撒娇的方式，在旁人看来可能有点匪夷所思，但其实并不怪异，因为她是一只丧尸。
我的妹妹现在是一只丧尸。
说是丧尸，到底和丧尸有什么关系呢？我也说不明白。
除了都喜欢咬人之外，她出现的变化，包括肤色变得惨白，眼睛变得血红，身上时不时青筋暴起，静脉凸显，还有“身体变得很轻，力气变得很大”什么的貌似与丧尸也没多大关系，倒不如说是超人类。
话说回来——请原谅我学习不好——力气这种东西不应该和体重挂钩吗？看来丧尸并不在列。
另外，既然是“现在”，那就是说，曾经的某个时候，妹妹还是人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概是因为我越来越笨了吧。
其实我以前也很聪明的，学习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考试的目标只定在名牌大学。
可后来就变迟钝了...
据爸妈所说，是因为太跳脱，不小心摔到脑袋，就一点一点变得老实蠢笨了。
我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怎么会骗我呢？
至于为什么是“一点一点”，就从没想过了。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
我曾对爸妈这样说，可他们只是摸摸我的脑袋，却没有骂我。
日子一切如常，直到妹妹出生。
我那时正对自己变笨十分烦恼，我有预感我会搞砸很多事，但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我变得愈发沉闷，也许受到我的影响，妹妹小时候也是一个安静的人，安静得不会说话，只会看书。
她一开始只跟爸妈和我说话，随着渐渐长大，慢慢会跟其他人说一点话。
直到作为研究员的爸妈因为工作而时常出差在外，她长期说话的对象就只有我这个哥哥了。
妹妹从小就很黏我，跟在我身后，看不见我会哭。这个趋势随着长大还在不断加重，我深感担忧，只能在未来找补。同时，我还看到了妹妹的天赋。
妹妹是个沉默的天才。
她不像又笨又呆的我，妹妹完美地继承了爸妈的天赋，比我小时候还厉害。
比起妹妹，曾经意气风发的我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有点能力的那个。
「澪，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多余？」
在一次回家的路上，我不小心暴露出来。
「哥哥，你要离家出走了吗！」
她瞪着大眼睛，满是不解，扯着我的手不动。
「没有没有，只是...只是我们家，我是说爸妈和澪的家，就算没有我也很完美啦，没有我也一样...」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似于嘟囔。
你们想象不到她的反应多大，安静得像乌龟的妹妹突然从面无表情转为惊慌失措，一下子就抱紧我，甚至吓得颤抖，好像怕我突然消失不见。
「哥哥才不是多余的！哲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不要你走！」
「我没说过要走吧...」
况且，我没用不代表我不能赖着啊！
我被她话里的决意震慑到了，赶紧摸着她的头，不停地安慰她。
到了晚上，她甚至拖着威尼熊要求和我一起睡，说不看着我就会偷偷跑掉。
我哭笑不得，却蓦然瞥见妹妹眼角的细碎泪花。我再一次深感自己的无用，竟害得一个书本里的天才变回无助的小女孩。
恍然间，我意识到妹妹对她的蠢哥哥是如此依赖，其中有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情愫。
可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笨蛋，所以我想着，兄妹就应该是这样吧，我们是一家人，妹妹对我与对爸妈没有什么不同。
我用尽浑身解数，甚至求助妈妈，这才把妹妹哄睡，把她抱回房间。
可爱而优秀的妹妹，未来前途无量，本该是这样的...
可全被我毁了。
因为我的疏忽，妹妹被自然变异者感染成丧尸。
我答应过爸妈要照顾好妹妹的！
当我意识到不对，拼命找到她时，她整个人都在疯狂抽搐，从皮肤下渗出血，我不敢触碰她，因为一碰她伤势就会加重，我所能做的就是拨打医院的电话。
接下来就是不断地安慰、祈祷，无尽的悔意攫住我，如果生命可以等价交换，我愿意用我的来换妹妹的。
救援的人来的很快，不过不是医生护士，而是我无比熟悉、思念的面孔————我的爸妈。
他们既没打我，也没骂我，只是摸摸我的头，说一切交给他们，答应我一定会救回妹妹。
之后妹妹就被带走了。
三年，整整三年，我再也没见过妹妹一面，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最初妹妹得救的片刻喜悦之后，我便深陷长久的煎熬之中，浑浑噩噩的我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妄图以此麻痹自己。
单调且机械的日复一日中，我逐渐明白了爸妈摸头的含义。
「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这样的你，我们又能要求你做到什么呢？」
我拍打过自己的脸，也锤打过自己的头，可肉体的疼怎么也冲刷不了精神的痛。
「哲也，你真是废物啊！连妹妹都保护不好的没用东西！」
三年里，我只祈求一件事，那就是妹妹平安无事。还不止一次发誓：
「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绝对绝对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这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也是我必须赎回的罪过。
对此我无比坚定，只是没想到“下辈子”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周末，天色阴沉沉的。
客厅很杂乱，桌上散乱着酒瓶，我没心思收拾；我缩在沙发里，大口地灌酒，试图喝到断片来跳过这一天。
哲也，你真像条狗啊，又堕落又愚蠢又可笑，无力改变任何事，现在连喝醉都做不到，一直都这么没用。
我想起以前的事，和爸妈、妹妹一起吃年夜饭，看红白歌会，突然呜咽地哭了出来。
屋外打下一道霹雳，轰隆的雷声响起，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大雨。我晃晃悠悠地来到窗前，扒开帘子，雨点猛烈地敲打窗户，发出炸豆子的震响，整个世界都是雨，似乎把我也淹没在其中。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就这么躺着，闭上双眼，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门铃声传来，声音蒙在潮湿中，不如往日一般清朗。
我很疑惑，会是谁呢？
「来了来了。」
我扶着墙爬起，抓起酒瓶，再次灌了一口酒，悠悠忽忽地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转动。
我迟疑了。
我在担忧什么？
我在期待什么？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寻求已久的答案会出现吗，身体在激动地颤抖，却害怕遭遇失望。
哲也，你个笨蛋，怎么从来不知道改变啊！
门开了，雨水倒灌进来。风裹挟着来人，淡蓝的伞不堪重负，他扯着嗓子：
“哲也君，我是来提醒你...”
哦，是管理员，老人友善而尽责，可他说的注意事项我一点都没听进去，我呆呆地点头，带着茫然挥手告别，最后关上门。
我长长地叹了一声，果然是自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我正想缩回床上，这时，又传来一阵快而密的敲门声。
奇怪，还有事忘了讲吗？
「福田先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
诶？
白皙如陶瓷的女孩像一道光刺开阴云，眨着红宝石般的明亮眼睛盯向我，她的手背在身后，透明的雨衣滴着水，里头的衣服被打湿了，紧贴着身体的每一根线条，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她的表情很是喜悦，唇瓣轻启：
「哥哥，我偷偷跑回来啰。」
她粲然一笑，瞬间洞开我内心的阴霾。失去妹妹的恐惧、自对自的嘲笑、内心构筑的围墙，往日的一切一切都随之遗忘、瓦解。我的齿轮，从妹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而重新转动。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只想和妹妹多说说话，一起过好未来的每一个日子。
「快、快进来，别感冒了...」
话音刚落我就被扑倒了，什么动作都没看清。妹妹大嘴一张就咬在我的肩膀上，她的眼睛变得血红，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非常轻盈；雨衣上的水也淋湿了我，这下两兄妹都湿透了。
我脑袋宕机，心想，完了，居然要被妹妹吃掉了吗？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一种胶质感。
「哥哥的味道，好闻...」
我赶紧从地上起来，妹妹挂在我的身上，我却不觉得多费力。
我把她放下，用手指探进她的嘴巴，妹妹也听话地张开嘴。她的牙齿居然覆盖着一层高科技牙套，这样完全不担心她咬人了，肯定是爸妈的手笔。
我不怎么该怎么组织语言，想说很多话却统统堵在喉咙。
「哥哥...你怕我吗？现在这样变成丧尸的我...」
澪看我支支吾吾，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被赶走的小猫。
我心里有很多疑惑，可唯有这件事我无比坚定。
怎么会！
我说过要保护妹妹的，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这是我必须要做到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换上严肃的面容对她说：
「澪，答应我一件事，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随便离开家，听到了吗？要是不听话，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说这话时我心里在发虚，这种威胁怎么可能当真呢，说到底，不是妹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妹妹啊！
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双臂。
我顺应地抱紧她，怀中的躯体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可我却能感受到无比牢固的联系，这是源自血脉的连结，拥有比体温高出无数倍的温暖，这是家人的温暖。
我与妹妹的故事，新的生活，新的篇章，要从她变成丧尸开始说起。
...
我打给研究所，想跟爸妈询问，可是被告知因为特殊原因暂时不能联系，只有一条留言给我：放养即可。
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放养啊...
力气超大、行动敏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狂，虽然不能咬人，但也伤害其他人。
总之学校是去不了了，先待在家里吧，幸好妹妹没有不乐意。
接着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我面前：
她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妹妹了。
可谓是惊人的变化，她像是与曾经的我交换了性格。不仅活泼、跳脱起来，还变得更加自信以及叛逆。日常的表达有时候很直白，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有时候又口是心非，经常发小脾气。
虽然变化很大，我却暗自窃喜。因为相比起从前的天才，妹妹现在更像青春少女。从本质来说，妹妹还是原本的妹妹，只不过更愿意表达自己了，更真实了，我更喜欢现在的妹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