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记忆非常的有趣。
它的存在是一种意识形态,会向有利于自身的情况不断的改变,以至于最后,记忆变得和真实情况截然相反。
好比某一天,你爱上一个人,与她长时间的相处,你强烈的爱意实在无法埋藏在心底,它想要挣脱你的束缚,希望让对方了解。
终于有一天,你忍不住向她表白。但结局很不幸,你失败了。你被她狠狠地甩了,你哭的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精神上的痛苦远比肉身上还要强烈,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崩塌。
你的大脑实在是无法继续看你如此难过,它为帮助你摆脱如此痛苦的心情,悄悄地修改你的记忆。
最后记忆会变成,那个女孩一直偷偷暗恋你,但你并不喜欢她,因为你听别人说过,她有许多不好的地方。可能是心理,可能是性格,更有甚者,你的大脑在各种编造的过程中认为她并不是个好女孩。
某一天她向你表白,后来你当然是拒绝她。
听上去比较荒谬,但人的记忆确实会是这样,不然,为什么人会有妄想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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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学了,来接我回去。)
(我有点事,外面还在下雨,你自己打车回来,回来我给你报销路费。)
我下意识的看向窗外,那雨貌似并不小,好像还要下很长一段时间。
(我没带伞。)
(随便找个同学带你打一下,快到小区门口和我说,到时候下去接你。)
发完这段文字,我把手机扔到一旁,新的战局已经开始,我继续沉浸在电脑游戏的世界中。
“啊...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第一局游戏打完,我忍不住又开了一局。两局比赛打完,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
“她咋还没回来?”
我看向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她已经到家,开始数落没有去接她,而是一直在打游戏。
我看一眼手机,同样也没有发信息过来。
真是奇怪,她不会还等着我去接她吧。
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她总希望世界可以围着她转。说不定听到我不去接她而生气,这个时候还一直待在学校门口。
没办法,去接她吧。
我换上外出的衣服,拿起门口的伞和钥匙。乘着电梯到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
今天晚上的雨从傍晚开始下的一直很大,仿佛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连路上都满是水雾,再灯光的照射下五颜六色。
我行驶的很小心,时速保持在四十以内,生怕一不小心和前车相碰。路上的车都打着双闪,我也同样。
路过一处十字路口,我看到那外围围满了一群人,还有闪烁的红蓝相间的光芒。
看到那情况,很容易联想是有车子碰到了,我当时忍住想要吃瓜的心情,一心只想赶到学校。
可我当时没有想到,被人群围住的人就是她,而那闪烁的光芒不是我猜想中的警车,而是救护车。
我与她,在那一刻便身处最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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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数不尽的杂草,和仿佛直入云霄的树木。天空已经变得昏黄,开始逐渐向黑暗转变。
我口中喘着粗气,感受自己还活着这件事。身体裸露在外面的部分有很多伤口,它们没有流出太多的血液,大部分是擦伤。每次身体轻微的移动,都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痛感,左脚的疼痛感最为强烈。
我只记得当时是被人从山上推下,在我的回忆中,我想起那个男人的脸。幸好这不是直直的悬崖,而是有些陡的山坡。要是那种悬崖,我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可能会活下来。
在我的印象里,我是在沿着山坡翻滚,但我好像是撞在了柔软的物体上,还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背后拉了我一把,让我停下来。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具体的记忆我记不太清,总之大概是这样吧。
或许该说,能活下来,我都要感到庆幸。
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到放在包里的手机,呼叫救援把我带下山。
身上的伤口都不是什么致命伤,可要是下山的话,我估计要花费一个晚上的时间。在晚上孤身一人待在山中,先不说山上会不会有毒蛇或者野猪什么危险动物,要是孙清想确认我是否死亡特地来找我,发现我还活着的话,很难保证他会不会对我再度痛下杀手。
我的大脑还算冷静,决定好行动的目标后,得尽快行动。
借助目前比较微弱的光芒,我在一片杂草堆中找到我的包,它离我的位置不算很远,大概只有三步路。
可现在身体总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疼痛感都是其次。
我扶着树,好不容易站起身。左脚目前几乎是无法正常行走,我扶着树,一瘸一拐的走到包旁边。略显艰难的弯下腰,把包捡起来。
幸好包里的东西都没有丢失,除去那把刀在被推下的时候朝向后面划了一刀,所以不在包里,其他物品并没有遗失。我点亮手机屏幕,屏幕被正常点亮。正当我庆幸着准备拨打电话时,我发现手机的信号变成“无”。
我的内心变得有些绝望,我背靠着树缓缓坐下。
天空中橘色的光芒完全消失,取代的是无尽的黑暗。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此刻,是这片山中最后的光点。
我只是想来求证一个真相,为什么会让我遇到这种事。我和孙清见面的时间很短,从我进他家到出来,三分钟不到。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很像是把自己关押在监狱中,折磨着自己。当然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监狱,而是他心中所划定的区域。
耳边,山中的昆虫叫个不停,实在是过于嘈杂,令人心烦意乱。
抬头看向天空,树叶把天空真的很严实,看不到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
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我还记得在新闻中的他,完全和今天遇到他判若两人。他们只是有着近似的皮囊,除此之外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好像...被邪祟附身一样。但与其说是邪祟,不如说是心魔。
因为……
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便从他身上看到曾经的我。
从精神到肉身,从言语到动作。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从中看到曾经的我。那是一段我不想承认的自己,很想忘记的过去。
它总是会消无声息的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我的眼前,时刻在提醒我,让我记起它。
好比今天,我也是逃跑般的离开那间木屋。我惧怕的不是孙清,而是曾经的自己。我很害怕自己会再度回到过去,那段我不想回到的过去。
是上天的恩赐,让我遇到另一个世界的胡月,可孙清不像我,他的世界没有属于自己的胡月。
我是个幸运儿。我可以预想到,如果没有胡月,原本我的未来应该是像他一样。
一股无名之火,在我心中翻腾而起。它以星星之火的姿态出现,很快点燃我内心的黄无人烟的草原。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
可能是我心中思考已久,所压抑的情感,也或许是临时起意。趁着它出现还未消失的时间,我不能浪费。
恰好在这时,我摸到随身携带的那把折叠刀,在手机光芒的照射下,我看到刀刃上还有血迹。
我扶着树,支撑起颤抖的身体。其余的东西我全部丢在原地,只带着那把沾血的刀。其余的东西对我而言只是累赘,我是要去用这把刀斩断我的过去。
好好的和那段梦魇告别。
我摸索着,重新走上那条通往山顶的路。疲惫且受伤的身体,每踏上一级台阶,脚像是灌满铅一般难受。
我口干舌燥,身体也因长时间没有进食开始胃痛起来。我抬起头,手机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无法看到头的台阶。虫鸣此时似是为我加油,我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
每上几级台阶的距离,我的身体需要休息几分钟,等爬回之前被推下山的平台,时间已过去接近三小时。
接下来的路,是更困难的路。尤其是在晚上,根本看不清路的方向,我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在其中。
幸好没有在没有道路的地方迷失方向,我再度站在木屋前。此刻,我的身体如同打上肾上腺素一般,身体的各个部位的疼痛感全部消失不见,连走路时都可以恢复正常的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一直保持没有疼痛感的状态,所以我也没有过多的犹豫,推开栅栏门走进木屋的范围。
可当我走进木屋,不同于白天的嘈杂声,晚上显得特别安静。没有犬吠,没有鸡鸣,只有我走路的脚步声。
在这宁静的夜晚,脚步声也被无限放大,我径直走向木屋。
木屋的门从里面被反锁,我晃动两下木门,除去门发出的吱呀声,屋内还传来男人喊叫的声音。
我抄起门口用来劈柴的斧头,我注意到斧刃居然有凝固的血液。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直接把它举起,朝着木门狠狠劈下去。
木门不算特别坚固,但我的工具也不是很锋利。除去最开始我劈在木门的正中央,发现效果很差后,我开始瞄准旁边上锁的连接处。
一斧...两斧……
每当斧头劈下,屋内声音会上一个高度。直到最后,木门被我劈开,我单手拖着斧头,一只手按下灯的开关。
整个木屋里满是血迹,无论是桌椅还是床上,但那些血迹看上去并不是人类的。早上在屋外朝我犬吠的那条狗,已在门边的椅子旁身首异处,除此之外,满屋子还都是鸡的尸体。
张季蜷缩着身体,紧紧靠着床的角落,他用沾着血的被子裹住全身,露出的一条手臂缠着绷带,但血液已经渗透出来。我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他的,还是那些动物的。
整个房间杂乱的实在无法让人下脚,可我此刻不会在意这些。我依旧拖着斧头,在他惊悚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他。
每当我靠近他一步,他都会大声喊叫出来。那声音回荡着山中,可这座山上除了我和他以外,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哪怕是生物。
“我说,我都说,那天雨下得好大,我完全没有看清楚路,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间蹦出来,我真的不是故意撞到你。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才会瞎说。求求...求求你千万不要杀我。”
他跪在床上,不断朝向我磕头。那些床上还未完全干透的血液粘在他的头上,那些粘在脸上的血液顺着脸流下,很快整张脸全是红色的血液。
他好像是把我认错成什么人,嘴里说的完全是我听不懂的话。等到我站立在他床前,他磕头的频率达到最高峰。
“是孙清,孙清让我这么说!他找到我,说要帮我帮我洗脱罪恶,只要我按照他的要求说出那段话,我...我只是想...想……”
他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用无数的磕头来代替他内心的恐惧,以及少许的歉意?
直到这件事结束,我在家中修养的时候,我终于得知他会如此恐惧的真相。
同样是在一个雨夜,驾车出门的张季撞到一位少女,虽然当时他立马叫了救护车,可少女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少女的家人不知身在何处,只有人定期为她打医疗费。那个打医药费的人正是孙清,而他也动用些许关系,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作为代价,便是让张季帮他完成一篇报道,并且从世界上“消失”。
当然,这些事情张季只知道大概,并不知道全部情况。就好比,那个少女其实很快便苏醒,只是记忆收到些许刺激,有些事情记不起来。孙清用一些钱和一个伤感的故事,打发她离开罗安市,前往别的城市生活。
只要张季下定决心下山直面那件事,很快便会知道。他一个人孤独的住在山上,与世隔绝完全是自我惩罚,完全没有必要。
在将张季地址给我的当天,孙清也同样给张季发了条消息。他骗张季说少女医治无效死亡,有人会来调查当年发生的事,只有将我除掉,他才能够安全生活下去。
后来的事情像今天发生的那样,在我离开后,张季追上我,把我从平台处推下。他认定我会死去,可内心中的恐惧感外加胳膊上伤口带来的痛感,让他的精神变得异常。他把我认错成那位昏迷的少女,也有可能是把我当做幽灵。
我松手放下手中的斧头,斧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不响,可当张季听到后,他停住无休止的磕头,小心的抬起头看向我。
“我不会杀你。”
我的声音变得很沙哑,我也没想到我的声音会变成这样,听上去完全不像我。
“如果你想安心活下去,就要正视你犯下的错,不要想着逃避。”
我想到在胡月手机上看到疑似自杀的新闻,又在这句话后补充一句。
“也不要想着用死来赎罪,死亡不会拯救你,你需要做的事是需要在活着完成。”
我和他眼神对上,下一秒他视线迅速移开。仅是那一瞬,从他的眼神里,我没有看到一丝白天的感觉。
希望他可以听进去我的话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我转过身子,离开那间木屋,沿着路下了下山,甚至还回到当初摔下山的地方,找回当时丢下的东西。
或许是想奖励我,一路上我的身体一直是精力充沛的状态,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当时我没想更多,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我完成一件事上。
凭借这股力量,我连夜开车回到家。在进入到房间的时刻,我如同被抽干灵魂,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在眼睛闭上的前一刻,我侧着头看向胡月开着门的房间,有一面镜子正对向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