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我出生了。
不是母亲的16岁,而是我的16岁——想到这里,我捂着脸在病床上噗嗤笑了出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以前可能笑点还蛮小众的,我想。打开小镜子,唇角能勾起好看的浅笑,说明她以前也经常漏出这样的表情。
而这样的女孩不再有了。她不知道哪里去了,由我代替她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今天上午自称小姨的漂亮姐姐来到这个病房,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后露出了悲戚的表情,随即冷冰地宣布了如下的事实“姐姐姐夫…他们去世了。”
家里欠下很多外债,小姨目前正在读书没办法抚养,家里的其他亲戚都拒绝露面,最好的可能也需要打官司——让这些公式性的话语从我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在脑海中提炼出了最关键的词句:钱。钱不够,未来的无数种道路也被关闭到只剩死路一条。
我望向她的眼睛,她突然闭嘴凝视着我茫然的表情。
“还是想不起来吗?”她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抿着嘴,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表情。我扭头望向床头柜上放置的报告单,轻轻捏了捏自己中指指节:“嗯,大夫跟你说过了吧,我好像忘掉了以前的事情。”其实我想用“她”的,因为我实在不觉得我是这双白皙柔荑的主人。是我把她从这世上夺走,鸠占鹊巢。
小姨头也不回地走了,留我一个人在暴露在窗外夏季灼热的日光下,眩晕感袭来。
我想,该做个选择了。
……
离开便利店,嘴里叼着鱼丸关东煮,提拉着拖鞋,我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手机从我醒来以后就一直是坏的,我也懒得去修,倒是印着清新条纹的钱夹里还装着够我饱餐几顿的现金。
“住院费~生活费~欠款~官司费~”道路两侧橙黄灯光下轻哼我原创的小曲,干燥的夜风袭来为我伴唱。手背上滞留针口隐隐作痛,我把这当成某种预示——该回医院了。正当我准备扭头原路返回时,看见前方的街口被黄色的警戒带和隔板死死封住,周围不远处似乎有红蓝警灯闪烁。
这是什么地方呢?也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提起浓厚的好奇心。
踮起脚尖远目眺望。浓密的紫红色夜幕下,本应方正的漆黑楼群轮廓却呈现不规则。特别是在周围万家灯火的映衬下,此处黯淡无光如同黑洞一般吸引着我的注意力。借助警灯发出的光芒,我隐约看见了裸露在外的钢筋碎石。原来,这是一片废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注意到了——在废墟高高的残垣断壁上,一个人影正伫立。
周围没有施工队的机械,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在施工,那么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胸中第一次产生兴奋的鼓动,驱使着我的身体迅速从无人的黑暗处钻入警戒带奔向黑夜中的庞然大物。探索未知的刺激与窒息感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生的甘美喜悦。
至少在我去应去的地方之前,先满足一下我小小的好奇心吧——
……
费尽我病弱身体的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废墟。那一瞬间整个城市突然从我视界冉冉升起,仿佛绵延成群的精致琉璃工艺品,美的有点让人想哭。但是我的目光却仅仅只能在面前的她身上聚焦,使周围一切美好夜色全部沦为背景。
少女站在废墟悬崖的边缘,绑带凉鞋的一只已经褪去倒在一旁,玉润裸足向前伸展,脚下就是百尺深渊。由下而上的光幕映照下的雪白肌肤显得如此不真实。
夜风袭来,吹开了我粘在脸上的鬓发,吹乱了少女的白色连衣裙。我以为她会回头看我,谁知却没有,只听见微弱的乐声——她似乎正戴着耳机听歌。
我凝望着她姣好的侧脸,心生烦躁,只得开口吸引她的注意:“哎,没想到跳个楼还需要排队。不过我还真是幸运,死前能遇到美女姐姐。这说不定也是一种缘分,也许到了那边还能再遇见你呢。”
“谁?”少女闻声喝到,转过身来。随即双瞳微微瞪大,可能她也没想到这种下流的白烂话会从我这副躯体里传出。
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那之后少女脱下另外一只鞋在悬崖边坐下,双脚悬空晃荡,然后拍了拍身侧示意我。我也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贴了上去。坐下的一瞬,一只耳机突然被塞入我右耳。然后如潮水一般的乐声突然袭卷了我。
——我感到一种超脱生死的强劲的怒吼,那是电吉他嘶吼而出的强音,仿佛就要飞到那边去触碰星辰,在高空中任由冷风拍打只为吸引那个人的目光,然后在副歌结束后坠落,跨越云层时传来大地的心跳,那是鼓点是贝斯是所有人的心跳,紧接着键盘从我血管中喷流而出,鲜红的不成样子却美丽如彼岸花,跨越泥泞盛开在我的身边,而我就站在世界中央,站在废墟之上,站在约定的地方等待着象征终焉的不和谐音。最终在贯穿始终的吉他轰鸣中,所有的一切支离破碎又重新组合,将我从音乐的世界中丢了出去。
很老套的,我感觉视线模糊,泪水还未来得及滑下脸颊就被风吹干。
“这是你的歌?”我问她。她没回答,眼神落寞。
“你需要钱吗?”她突然问。
“需要。”我没怎么思考就回答了,毕竟我真的缺钱,而且就算不缺钱,又有哪个人会觉得不需要钱呢?
更何况也许我有了钱去付住院费和还欠款,我就能有一个替她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少女突然从裙子的小口袋掏出来了一个钱夹,里面有几张卡。
“这里面有200万。是我父母全部的积蓄,但是他们如今已经全部不在了。我也用不上这笔钱。”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活了,我父母不在了,我也没办法见到我喜欢的人了。所以,我决定去死。”
但是,她刚才却没有第一时间跳下去。我思索着她话语之间的矛盾和漏洞。
“从昨天到今天,我试了两次都没法做到。也许我还有什么留恋,还有想完成的事情,我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所以如果你能陪我实现愿望,帮助我去死,我就可以把这笔钱给你。如何呢?”
猎猎风中,唯余少女银铃般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