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意的角落，拍卖行商品交接处。
弦乐依旧优雅流淌，水晶灯折射出璀璨而柔和的光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在这层浮华之下，一种肉眼难辨却真实存在的紧绷感，正在悄然蔓延。
几名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已从侧门进入场内，他们身着统一的深色长袍，胸前佩戴着象征拍卖行权威的徽记。
有人展开了镶嵌符文的羊皮卷轴，有人取出刻满细密纹路的水晶器具，还有人直接将一叠厚重的契约文件放在临时搭起的长桌上。
当第一张奴隶契约被撕裂时，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断裂般的脆响。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肉眼可见的魔力波动。
几名获释的奴隶女孩忍不住低声惊呼，她们皮肤上原本若隐若现的印记，在符文光辉的冲刷下逐渐变得暗淡、剥落，如同被抹去的烙印。
有的人怔怔站在原地，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有的人颤抖着抱紧同伴，泪水失控地涌出。
这并不安静，却足够混乱。
也正是在这一刻，四周的侍卫们明显绷紧了神经。
他们的站位并未改变，但原本略显放松的目光变得锐利，气息沉凝如铁，手始终停留在最顺手的武器位置上，警惕地扫视着人群的每一个角落。
任何一次不合时宜的移动，都会被立刻捕捉。
洛可可就在这样的视线网中前行。
她低垂着头，步伐与周围忙碌的仆从保持着一致的节奏，偶尔在转身时微微停顿，像是在等候指令，又像是在为他人让路。
她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借着工作人员的来回走动，一点点向那名金发精灵所在的角落逼近。
她始终没有直视对方。
视线只是借着立柱光洁的反射、借着玻璃器皿的倒影，短暂而克制地确认对方的状态。
视线的尽头，那名金发精灵正站在一处光线稍暗的角落里，双手被解开了枷锁，却仍下意识地交叠在身前，背脊挺直得近乎僵硬。
那是长期被羁押后留下的习惯，即便重获自由，身体也还没来得及相信这件事。
[...还好。]
就在她心中刚刚松出一口气的瞬间，胸口那枚奴隶印记却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
并不剧烈，却足够明确。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敲响她的警钟。
洛可可在心底低声咂了一下舌。
[早知道会遇上这种冤大头的买主，当时就不该打晕那个女孩，让她来替我。]
她的脚步没有停，身体却本能地绷紧了一瞬。
这个念头如同逆刺，扎得人心烦。
如果她当初没有仓促行事，如果她身上的印记也能像其他人一样被顺手清除，那么现在，她就不必在每一次靠近时，都担心自己被重新拖回锁链之中。
她微微侧身，借着一名工作人员转身的空档，向前又贴近了一步。
与此同时，那个银发少女的身影，再次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洛可可并不认识米娅。
[那个女孩...不应该是三角拍卖行的话事人吗？]
可现在想来，这个推断本身就荒谬得可笑。
[如果她真是话事人，又怎么可能被推上拍卖台？]
但如果她只是棋子，又为什么在自己靠近时，会让她产生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洛可可停在精灵身侧半步远的位置，没有正面接触，只是像个负责引导的仆从一样，微微侧身。
她低下头，用几乎贴着呼吸的音量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错觉。
“别回头。”
精灵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是我。”
这一次，她没有用名字。
精灵的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指尖猛地收紧，几乎要失控地转过身来，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住，只是喉咙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
[不好！]
洛可可心里一沉。
[还是太明显了...]
她的靠近，终究还是引起了注意。
不远处，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护卫目光扫了过来，视线在她们之间多停留了半拍。
另一名侍卫微微调整了站位，原本随意垂落的手，已经搭在了武器附近。
空气里的松弛感被悄然抽走。
洛可可察觉到了，却已经来不及完全退开。
她的经验还不足以在这种地方做到完美融入，哪怕只是一次低语，也足以让潜入产生裂痕。
洛可可在心中暗骂一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若无其事地向前迈出半步，像是准备继续执行什么未完成的指令。
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道警惕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边。”
一道低沉而克制的声音先于护卫的质问响起。
就在护卫到达之前，里昂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洛可可身侧半步的位置，自然得仿佛真的是一个仆从的管理者。
“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洛可可背脊一瞬间绷紧。
“我不是让你在原位等着吗？”
他说着，侧过身，抬手毫不客气地在洛可可后颈的衣领处一扯，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明确的责备意味。
“谁准许你自己乱跑的？”
洛可可被迫踉跄了半步，呼吸一滞。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反抗，可随即，她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细节。
里昂的手指，在拉扯她衣领时，刻意避开了她颈侧的位置，刚好将她的奴隶印记掩盖住。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顺着那股力道低下头，肩线塌陷下来，声音压得极低，做出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受训姿态。
“....是。”
里昂这才将视线移向那名精灵。
“还有你。”
他的目光在精灵身上停留。
“别以为解除了枷锁，就意味着你可以随意行动。”
他的语气平直，却比呵斥更让人心里发冷。
“若是耽误了主人的好心情，你随时会重新戴回枷锁，听明白了吗？”
护卫听到这里，眉头明显松动了几分。
这种态度，太像一个真正掌控局面的管理者了。
“人已经在处理印记了。”
里昂语气平稳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流程。
“我只是来确认，避免有人在过渡期间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抬眼，对护卫露出一个简短而克制的点头。
“这里我会看着，主人不会受到影响的。”
护卫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没有再深究，只是略微后撤了一步。
“别再出问题。”
“当然。”
里昂应声。
护卫重新回到位置，周围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洛可可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动。
而是在低头的姿态下，重新回放了刚才那极短的几秒。
[他刚才....那个动作，绝对不是随意做出来的。]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浮现得异常清晰。
拍卖行对奴隶的检查方式她太熟了，印记的魔力残留，会在颈侧、锁骨、手腕这些位置最容易被感知。
而刚才那一下拉扯。
里昂的手指，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的位置。
不是生疏，更不是巧合。
[他是看出来了。]
不是猜到，而是确认。
确认她身上仍然残留着奴隶印记，也确认那一瞬间若被护卫多看一眼，她会是第一个被带走的人。
洛可可的心跳慢了一拍，这时，那名金发精灵也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在极低的位置短暂相接，没有语言。
精灵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惧，但在那之下，是熟悉的、属于同伴的判断力。
洛可可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
用她们之间最简单的信号。
下一刻，洛可可重新垂下头，向后退了半步，回到仆从该在的位置。
精灵也随之收紧肩线，安静地站好，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身形也随之放缓。
而在队列另一侧，里昂已经转过身去。
他没有回头确认结果。
但在转身的那一刻，肩线明显放松了一分。
[....好吧。]
洛可可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一次随手的解围，也不是出于怜悯的多管闲事。
里昂站出来、训斥、遮挡视线、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这一连串动作，本身就是一条信息。
[我不是洛伦兹的人，同时我也看见了你的处境，现在我们有共同的立场。]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试探，而是一种冷静而短暂的示意。
在不暴露彼此的前提下，形成共同行动的默契。
洛可可垂着头，唇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明白了。]
她接受了这个信号。
诚然，她也无法抗拒，一旦她有什么异常行为，里昂便可以第一时间以处理内鬼的名义将她交给洛伦兹，这种事情自然是谁先开口谁有理。
而此时此刻，里昂并没有这么做，已经是在向她，向她们展示诚意。
于此，又一个松散且随时可能破裂的联盟成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