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呻吟声,良子目光黯淡的看着窗外,她的眼睛十分美丽,像一堆刚刚成熟却又烂的飞快的红樱桃,她看到窗外的老苹果树上,结出的果子又老又丑,那果子干巴巴的,明天便要掉到地上,跟院中的泥土一齐腐烂,但她看到了:那些烂苹果在对着她狞笑,那些垂死的苹果可耻的榨取着她年轻鲜活的乳汁。
一位老男人走进房间,那男人丑的令人恐惧,半只眼睛像干枯的水藻,半只眼睛色欲熏熏的看着她,他对她又亲又吻,又搂又抱,他的一切都是那么丑陋,但良子只是看着窗外,看着那颗老苹果树,她听着烂苹果发出的阵阵狞笑,听任着自己的身体发出可耻的呻吟,她难以作出任何反抗,因为这显然是荒缪的,这毕竟只是一家位于城郊的妓院。
待老男人离开,良子这才将内衣穿好,她又穿上一件轻薄的外衣,她看到自己的脖颈,胸前,腰肢以及更为私密的地方,都留下许多红印,每逢遇到这样又老又丑的客人,她的身上都留下这些抓伤,咬伤,那些半截身子落到地狱里的老家伙们,仿佛要从一位年轻女子的身上,吸取足够多的更加鲜活的生命。
她不愿走动了,到了下午,她还得接待另一位客人,她看着窗外把阳光洗劫一空的阵阵云彩,心中想道:上帝保佑,愿我不要在遇到一位又老又丑的混蛋。
直到太阳徒步漫游到了更西边的蓝色幕布之下,良子这才感觉到阳光的存在,这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令她隐隐作痛,不止是那些身体上的抓痕与咬痕,还有一种更为深刻的东西,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悲恸的感觉。
2.
“吱呀…”
开门的声音传来,并不那样急促,倒显的彬彬有礼又有些迟缓。
一位男子走了进来,良子看向他,他便露出温婉和煦的笑容,他的面貌英俊,身形挺拔,更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像蓝宝石那样晶莹剔透,像一位活泼可爱的孩童,像一只雪地里好奇的睁开眼睛的白狐,总之,他的眼神热烈而纯粹,又带着天真活泼的气息,实在迷人极了。
“良子小姐。”
男人走了过来,比起那个老男人,他同样急不可耐,却又温柔的像一个丈夫,一位绅士,他轻轻脱去她的外衣,小心翼翼的为她解开内衣的后扣,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良子美丽动人的脸庞。
“嘶…”
良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男人不够儒雅,而是她先前被老男人抓伤,咬伤的部位隐隐作痛,她轻咬着牙齿,看着眼前这个温柔而英俊的男人,她柔声道:
“抱歉,阿曜,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有些轻微的灼痛罢了,在脖颈,在胸部,在更下面的地方,我的伤痕在隐隐作痛,你不必顾虑我,来吧,向往常那样爱抚我吧,我会尽量忍着的,尽管这十分困难,但我已经十分擅长这种忍耐了。”
旋即,那被叫做阿曜的男人才清醒过来,他这才看清,良子白净美丽的身体上留下许多伤痕,那每个迷人的部位上,都留下了可耻的红印。
恶魔来了,一位恶魔来了,他剥削了良子年轻的生命。阿曜有些忧伤的看着良子,他的欲望顷刻间被投到冰冷的深潭中了,他怎么能做恶魔的同伙,继续伤害眼前的良子呢?
良子闭目忍耐着,她想要为了这个温柔的男人在忍耐一下,除此之外,除了献上这幅美丽又可耻的身体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良子只感到一双宽阔有力的手抱住了她,那双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倒在床上,令她的头靠在柔软的枕上。
“良子,休息一下吧!”阿曜柔声道,“我是个敏感而脆弱的男人,如果要女人忍耐着痛苦与我**的话,我的心会更加疼痛的。”
真是温暖呀,阿曜的话暖的像阵风,轻轻吹过她带着丝丝灼痛的伤口,似乎不那么疼痛,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良子的手动情的抚摸着男人俊朗的面庞,她的眼睛渐渐模糊,把握到这种安心感的刹那,她的一切疲惫,疼痛,与恐惧,都缓缓流溢出来,她含着泪,进入梦乡。
良子仿佛做了一个久远漫长的梦,她梦到她的孩提时代,她梦到母亲日日夜夜的哭声,她的酗酒的老爹打她,骂她,用最恶毒的语言与最狠毒的折磨凌辱她,而在她六岁那年,她的母亲含着泪,最后的亲吻了她的额头,用无力而痛苦的声音说道:
“我对不起你啊,良子,妈妈对不起你。”
说完,她只看见妈妈打开罐子,吞进一整罐的白色药丸,只过了一会,便浑身抽搐,又过了一会,她的醉酒的父亲回到家中,看到犹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抽搐不已的母亲,一如既往的嬉笑怒骂道:
“贱人!尤子,你不要装模作样。”
见尤子未搭理他的话,他便走上前,用脚狠狠的踢着尤子的肚子,一下又一下,丝毫没有发觉,尤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她早已不在这个地方了,他抓不住那个叫尤子的人的灵魂了,他得到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良子害怕的躲在橱柜里,只隔着缝隙看着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直到过了很久,他好像酒醒了,竟冒出丝丝冷汗,竟抱起尤子失声痛哭起来,天呐!我的上帝呀!良子真是恐惧莫名,她害怕的捂着自己的嘴,心中悚然: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这样以虐待和凌辱为乐的男人,竟然也为了尤子流泪吗?这真叫人害怕!他的眼泪是因为爱吗?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爱的话!这真是连上帝都要感到惊惧的爱了!
后来,她的父亲依旧如故,每日喝的醉醺醺的,每天晚上,像虐待良子的母亲那样,虐待着良子,良子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她的知觉都变得迟钝,她心中想道:如果我不幸死去了,在他的虐待下变成一具尸体,他还是会为我痛哭的,我是他的奴隶,家畜,与家禽,尤子也是如此,主人是爱着他的畜群与财产的,他只是一个差劲的主人,一个可怕的主人,一个连如何爱惜财产都没有学会的人,又或者,他只是病了,他的灵魂病了,他的灵魂里住进了一个叫做痛苦的恶魔,于是他竭尽所能的折磨自己,也竭尽所能的折磨他的家畜。
又过了许久,她听到一个消息,她真是高兴极了,她向迎接耶和华的降世那样,走到门外,迎接活泼而温暖的阳光,以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她的父亲死了,哦,天呐,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消息了,没有人能够在虐待她了,没有人能够在凌辱她了,如流入肆意汪洋的涌泉那般,她的灵魂都好像得到了解放!
可紧随其后的,却是一则令人悲伤的消息,他的父亲醉死在街头,但他生前欠了不少的债,那些模样凶狠的人,要她偿还她父亲欠下的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没有那么多钱,不,应该说,除了她自己,除了一幅年轻女人的身体,和她早已倦怠的灵魂之外,她什么也没有,一切都不属于她,一切都讨厌她,一切都对她狞笑着说:看吧,良子!你始终不配拥有任何一种与幸福相衬的东西。
她被卖到了城郊的妓院,债主们给他签了三年的契约,这三年里,她要不断的出卖自己,出卖这漂亮的脸蛋,与这年轻丰美的肉体,她的报酬分毫不剩,全部要交给债主们抵债,那时,她不过十六七岁,她连自己具体的年纪也忘记了。
像回忆起一个久远的噩梦那样,良子猛然惊醒过来,她簌簌的冷汗流了又流,她这才想起,她来这里已半年有余了,她服侍过许许多多人,年轻俊朗的,老而丑陋的,温柔谦逊的,蛮横粗暴的,可爱可敬的,可憎可鄙的,她与各种男人做着最龌龊不堪的勾当,自己却一无所得,她看着自己依旧美丽的胴体,丰沛的胸部,窈窕的腰肢,温柔可爱的手掌与充满活力的肌肤,她感到一切都那么可耻,一切都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罪恶,她简直要吐了出来,她的美丽深陷于污秽不堪的泥潭之中,却生长不出任何一朵洁净的莲花,哎!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男人们龌龊的气息已经充溢了我的身体,那可鄙的罪孽甚至已侵入我倦怠的灵魂,她现在不止倦怠,还令人作呕,散发着一切恶臭与不洁的气息。
这个时候,阿曜醒了过来,他看到良子已经醒了,便不好意思的笑笑,穿上衣服,就要与她告别。
当他转身要走时,良子突然抱住了他,她大声的、悲伤的,乃至是忘乎所以的哭泣着,她只是呜呀的哭着,却给人一种跌入深潭,而找不到任何出口的绝望感。
“良子,良子,良子。”
阿曜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心中像被抽走了一半的心脏那样疼痛。
“你为什么哭泣呢,你有什么想法呢,你说出来吧,良子,我的心正因你而疼痛,良子。”
“啊!我是个可耻的女人,我污秽不堪,我怎么还能提出自己的愿望呢?”
良子的哭声没有减小,反而更加大声的痛哭起来。
“不,不!良子,相信我,你没有任何变化,真的!
倘若女人委身于一个男人,只受一个男人的玷污就可被叫做贞洁的话,那么相比于她,那位妇人,妓女虽然服务于一切男人,但她至少还占有着自己的灵魂,而那位妇人,她把灵魂出卖给了一个男人,良子,你比许多人都要纯洁,你完全占有自己的灵魂,倘若我今日两袖空空的来,你不是也可以把我拒之门外么?但那个妇人却不行,她要完全的出卖身体与灵魂,不止是在情爱上,她的时间,爱好,乃至她的理想,她自己的生命,都要作出牺牲,她要照顾那个男人,为他的家庭付出,因为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所以,你是纯洁的,你是纯洁而自由的,良子,我很喜爱你,真的,你不要怀疑我的话,因为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对吗?”
“噗嗤。”
听到阿曜的说辞,良子不禁笑出了声,多么风趣幽默的说法呀,良子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她感觉到刚刚那种紧紧束缚着她的罪恶感慢慢消失了,像为烈日所融化的浮冰那样,融于大海,融于肆意的浪涛之中,先前那名为“可耻”的浮冰,好似只是一场幻觉。
“你真的这样认为么?”良子的情绪缓和许多,如泛红的桃花那样,她浅笑道,“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好女人么?”
“真的,良子,我不可能欺骗你,我对你喜爱极了,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阿曜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否的笃定与认真。
“阿曜。”
良子抱着阿曜的手更加用力了,她不想再放弃了,不想在任由自己蒙受屈辱,蒙受命运的与男人的种种羞辱了,她小心翼翼的咬牙,好像羞于说出这个愿望,但她漂亮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宝石的光芒。
“带我走吧!阿曜,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哪里都行,教教我如何祈祷,如何幸福,如何去爱吧,我不能在听任这种生活了!请你带我离去吧!”
“良子小姐!”阿曜的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神情,像是悲伤,又像是喜悦到了极点,他激动万分的说道 ,“良子小姐,我终于听到你的答复了,我终于听到你的决心了,哎!我等待这一刻究竟多少时日了呀!”
“良子小姐,请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傍晚,我就会来接你了。”阿曜这样说着,他很开心听到良子这样说,他已准备好为了良子舍弃一切,他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便回过头,微微一笑,对良子嘱咐道,“我会与琳子小姐谈好这件事的,你就在房间里休息,或者到院中散步,总之,从现在起到明天傍晚,不会再有男人来触碰你的身体了,你已经自由了,你现在只需要等待,等到明日傍晚,我带着你离开。”
3.
阿曜走了,他的身影令她安心,她还从未像信任阿曜这样,信任过其他人,她心中欣喜极了,此刻,她看向窗外,就连窗外的那颗老苹果树都变得十分可爱了,那些熟透的乃至发烂的果实上,不在有一个丑陋老头的狞笑,而是落在地上,混着泥土,随风吹来果子与泥土相互亲吻相互拥抱时的阵阵芬芳。
明天傍晚!良子心中念叨着阿曜的话,她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与自由,不会再有男人突然闯进来,抱她亲她搂她,不会再有男人来触摸她的身体,并用野兽的凶猛目光打量她,欣赏她不洁的姿态,一切都结束了,她想道:现在!在明天傍晚到来之前,让我去和那颗老苹果树告个别吧!
良子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里,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以及她的步履都奏出轻快的乐章,她像个初次走出闺房的少女那样,她带着青春活泼又美丽诱人的气息,走向阳光,走向露水,走向与她挥手道别的云彩变化成的手掌,走到院落之中,走向那颗可爱的老苹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