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日,在难得的闲暇里,阿曜与良子去了镇上,这都有赖于彼得先生明察秋毫,他为阿曜先生,派去了两位助手,一位是雅子姑娘,她现在还是位“见习修女”,一位则是犹太先生,他是位经验丰富的神父。
阿曜放心的把教堂交给他们来负责,或许也并不完全放心,不过他在心里听到了上帝的调笑声:你这位先生唷,有位姑娘又要为你哭泣了,你怎么还敢冷落她呢?
所以阿曜今天什么也不干,甚至不在心里默念主的名号了,他决定好好的陪一陪可爱的良子。
“费茜太太,您的气色真好,心情也好极了,”阿曜笑着说,“您遇到什么好事了么?”
“当然了!”费茜太太高兴的说,“今天的良子小姐,较平日还要可爱许多,你看她的眼睛一刻不停的闪着光,简直让我想起了我在外读书的女儿。”
“您又在调笑我了!”良子嗔怪的看了眼费茜太太,旋即却忍不住娇笑起来,哦!她被费茜太太看穿了,她喜不自胜的做着手里的针线活,灵巧的手翩然跃动,好像几只腾飞的彩蝶,她手里的刺绣则像一片鲜艳夺目的花丛,在上下腾飞之间,良子便完成了费茜太太交付的工作。
“太美了,这太美了!”费茜太太惊叫道,“阿曜先生,将您的良子留给我作女儿吧,我会宠到她不想嫁人的!”
“哦,这可不行,”阿曜也装模作样的惊声道,“如果她不愿嫁人,那我岂不是要照料她一辈子了?”
“不不!放心吧!二位,”良子也嘟起嘴来,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会嫁个好人家的,他比阿曜先生更有钱,他的母亲比费茜太太更宠着我!”
良子刚说完,费茜太太便笑了起来,阿曜与良子也相视一笑,费茜太太的作坊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氛围。
“哦,良子,我说真的,”等到气氛平静时,费茜太太兴致高昂的对良子说,“我得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一会儿,费茜太太带良子与阿曜来到一间画室,费茜太太一进门,就看到地上的酒瓶子,她冲着里头的男人叫道:
“亨利,你又背着我喝酒了!”
“不不,那个该死的酒鬼,他路过我这儿,把酒瓶子扔到我这儿来,你好好看看吧,我身上可没有半点酒气。”
亨利先生这样说着,但他微醺的脸庞可没有半点说服力。
“哦,回到家我再跟你好好说道,现在,我给你带了位客人,她的手指真是灵巧极了,你会喜欢她的。”
就这样,良子又和费茜太太的丈夫亨利先生,学起了画画。
良子很快便投入进去,如费茜太太说的,她的手指又美丽又灵巧,她很快画了几幅素描,惹得亨利先生啧啧称奇。
良子对此也十分热衷,看着良子沉浸在素描中的样子,阿曜心中叹道:这太美妙了,良子要腾飞了,她全神贯注画着素描的样子像一只恬然安静的独角兽。
时间过得很快,良子画了一天,阿曜则看她画了一天,待到夜色降临,他们才回到家。
而在几日之后,良子将阿曜拉到一旁,她露出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她叫道:“别动,阿曜,一会就好。”
过了一刻钟,也许不止,也许过了半个钟头,良子满意的拍拍手,她将画板上的画取下,展示给阿曜看。
“哦!这是谁?”阿曜明知故问的说,“这也许是一位叫珀耳修斯的蠢货!”
“不,这是一位神父,他不会迫害那位女妖,”良子笑着说,“他会教她爱,教她学会飞翔,他会的!”
“哦,良子小姐,爱是无法传授的,飞翔也是,”阿曜调侃道,“那可是女人与鸟儿们生来的禀赋!”
又过了许久,大致一个多月,也许两个月,良子鲜少去镇上了,她时常在家里织些衣物,她的手越发灵巧了,手中的针线来回穿梭,在一种浑然匀称的节奏中,她的手与针,针与线,都浑然融为了一体,而她最后编织而成的,仿佛不是一件衬衣,一条领带,与一副刺绣,而是一种美丽的“和谐”。
她时常也在院子里画画,她将油墨涂染在画布上,时而快意,时而舒缓,她不经任何思考,她整个生命都在思考,她的画笔变成了她的手,她的手变成了她的画布,像云朵聚成落雨,像落雨汇成溪流,像溪流被太阳蒸发,像水汽又汇成云朵,在一种伟大的和谐之中,她的画笔闪闪发光,她的画布上弥漫着摄人的魔力。
当某日阿曜看到良子在纺织时,他惊讶的说:“良子,你织起的不像是棉线与布匹,而像是神的呢喃。”
良子却笑着说:“这是爱的浅歌。”
当某日阿曜看到良子在画画时,他同样惊讶的说:“良子,你画的哪里是树丛,飞鸟,与小溪?我在你的画中看到了奇迹,恩典与救赎。”
良子却笑着说:“这是灵魂,生命,与喜悦。”
哦,阿曜觉得,良子变了,她身上带有一种基督徒,圣徒乃至圣母玛利亚的神圣气息了,当她于夜傍将那些星星们请到画布上时,当她于白天将许多腾飞的鸟儿请到画布上时,他觉得世界都在回应良子,她们欢喜的回应这位女子,而这位女子也拥抱她们,她们互相亲吻,互相拥抱,哦!她们已然融为了一体。
“哦,良子,你告诉我吧,”阿曜说,“你的画越来越生动了,你与这个世界越来越亲近了,又或许,你们本就是对母女,是的,你在欢笑,你的母亲也看着你欢笑;又或者,世界对你变成了一种更为奇妙的东西,你听不见她了,却用灵魂聆听到她,你看不见她了,却用生命感受到她,你触不到她了,却用喜悦触摸着她的核心;又或许,你的世界变了,你时刻处在自己的神殿中了,你沐浴在自己的灵性,圣性,与神性之中了,你的爱无以复加了,你走过的地方都是教堂,都是弥撒,都是神启,你的热情像满满的黑夜那样无边无际,又比久远美丽的银河还要璀璨无垠,我时常在你身上听到爱,听到觉悟,听到夜傍的挽歌,听到霄空之上腾飞着的,鸟儿们欢快的振翅声。
你在纺织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你在画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向你求教呢,良子小姐。”
“哦,你明白的,阿曜,”良子脚步翩翩,她跃入月光之中,她在庭院里手舞足蹈,她巧笑嫣然的说,“你不是叫我飞翔么,你不是叫我成为天使么?
可我发现,飞翔是学不会的,飞翔不是锤炼羽翼,而是展翅高飞,灵魂的羽翼从来都太过丰满了!
天使是成为不了的,天使的美丽不是成为什么,而是成为她的爱,如果她肯成为她自己的话,谁都会惊叹她的美丽的!”
“良子,你此刻不仅美丽,你还聪慧的像一位智者,”阿曜笑着说,“我在请教你创作时的想法,你为什么告诉我你的结论呢?”
良子笑了,她柔顺的长发,娇可的面容,以及她淡蓝的长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神圣的像一位沐浴在圣河边的美丽天女,她狡黠的眨着眼说:
“你明白的,阿曜,婆罗门把上主隐藏在神圣的‘唵’里;苦行者把上主隐藏在寂灭的‘虚空’里;神父们则把上主隐藏在祷告时的‘神思默会’里:现在,你怎能问我把什么藏在了动人的纺织与美妙的绘画中呢?她如果不是我的爱,又能是什么呢?
可如果你让我用语言来描绘她,她一定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哦,良子,这太精彩了,”阿曜的眼睛变得迷离,他觉得今日的良子比平日里还要美丽许多,“喔,你变了,良子,你现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了,前些日子,你还冲我乱发脾气,像个小女人那样撒泼,任性,可是你现在变了,你仿佛一位至高至洁的女神了,你爱天空的眼睛与大地的双脚,你爱流水,河川与大海,你爱牧场,田野与山峦,你爱每一只腾空飞翔的鸟与每一只热烈奔跑的马儿,你爱诸天的神明,与每一位淳朴的乡亲,一切月光都喜爱你的眼睛,一切星光都在你的肌肤上闪耀,你飞得太高了,你美丽的过了头,你太完美无缺了,你沐浴着光辉的样子像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神,这是好事,这件事好极了,可我却不禁在想,哦,天呐!良子,她这位尊贵的女神呀,她还需要我么?一切都喜爱她,我也不例外,我是她脚边的一只面露崇敬的蚂蚁,我得和另一只蚂蚁窃窃私语:但愿这位女神能看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毕竟她的眼睛太过神圣!”
“哦,阿曜。”良子面露惊讶,她看着阿曜扭扭捏捏,拐弯抹角的样子,心中想道:他问我创作时在想些什么,只是再问我有没有一刻想到过他,可我却像个沉迷讴歌的人,想告诉他讴歌的真谛,我聪慧多了,可也变得愚笨了,我多久没有与他谈心,与他亲吻,与他相爱相亲了呢?
可这也并非我的错,倘若他直言我应该对他也花些心思,我得再多陪陪他,我一定会欣然答应的。
哦,可这也并非他的错,他渴望她腾飞的样子,他渴望她是天使,渴望她投入自己的热情之中,所以他怎可能对她说——哦,你冷落我了,你也得陪陪我。
这样想来,她便觉得阿曜先生可爱极了,阿曜先生不是叫她跳到笼子里去,他只是希望,鸟儿再林间欢歌的时候,也能够回头看看他,他毕竟爱着那只鸟儿,不是么?
“你太可爱了,阿曜先生,”良子笑着说,“你也许是一个好神父与好男人,但你不是一个好情人,阿曜。”
“不,我今天也许吃错了药,我有些孩子气了,”阿曜的心思被察觉到,虽然他不禁如此,但他依然有些慌张,他语无伦次道,“我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疯了,但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
“噗,阿曜,你把那个可爱的比喻叫做脾气,”良子放下画板,她翩然跃入阿曜的怀中,她的眼睛一眨一眨。
“你是有些任性了,不过,你怎么不把这些任性同我说呢?你觉得我不在乎你?我不能包容你的小小任性么?你的爱太无私了,可是你却太小看良子对你的爱了!”
“不不,我不是,你明白的,良子。”阿曜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心想:我知道良子爱我,我知道她会包容我,可是,良子却看穿了我,我的爱太过傲慢了,我自以为无条件的爱着良子,可我毕竟爱着她,我至少希望她看我一眼,我至少希望鸟儿也能对着我欢歌,可因为我自己的傲慢,我不愿将心声吐露,我神气扬扬的叫鸟儿飞走,飞得越高越好,可现在,鸟儿回来了,鸟儿戳破了我的傲慢,鸟儿取笑我说
——你爱的太无私了,你小看了“无私”这个词,你小看了鸟儿对你的爱!
鸟儿取笑我说
——就算你不愿意收取报偿,你怎么能不坦诚如至的表达你的爱呢?
“今晚的月色真美,可我得放下我的画。”良子搂着阿曜,她美丽的手指划上阿曜开阔的胸膛。
“我得去画一副同样生动,同样迷人的画,和阿曜先生一起,这画的赏客只有月亮,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