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良子在教堂外种下了一些向日葵的种子,阳光依偎在她的脸上,像亲昵着一位圣女。
她像个年轻的母亲那样照顾着莉莉丝,给予她许多教导,她的朋友爱子与雅子也围绕在她身旁,她们有时会在洒满阳光的绿茵地上热情的奔跑,有时也在煦煦和风中欢悦的祷告。
人们也总是在教堂外看到这几位女子的欢笑,人们有时会以为,这座教堂是建在圣河边上的一座神殿,一座圣堂,他们也许在阳光下看到了天使的笑颜,而一位可敬的先生,也总安坐在距她们数米外的地方,默默感受着温暖的阳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莉莉丝这位女孩的脸上不再露出冷然的嘲笑了,她觉得一切都美好极了,她觉得良子像一位温柔的母亲,爱子像一位热情的姐姐,而雅子像一位可爱的妹妹,可她还不曾了解过阿曜先生,这个为他做出担保的人。
某一天午后,良子与爱子去了镇上,雅子则在教堂工作,在莉莉丝与阿曜单独相处的时候,莉莉丝终于忍不住问道:
“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依然感觉不真实,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男人呢?”
“哦,莉莉丝,你存在误解,”阿曜柔声道,“每个人都是不可归类的,尤其是他真正的‘自我’。”
“真正的‘自我’,”莉莉丝问,“您具体指什么呢?”
“她向来是不可指陈的,”阿曜笑着说,“可你终会找到她的。”
“找到她?”莉莉丝疑惑的问,“可我连她在哪都不知道!”
“哦,莉莉丝!她在阳光之下,在绿茵之上,在和风之间,在笑容之中,在喜悦之内,她无所不在。”阿曜目光灿灿的说道。
“她无所不再,如果她无所不再的话!”莉莉丝惊声道,“我又要何时才能找到她呢?”
“哦!莉莉丝,你会找到她的,你一定会的!”阿曜不容置否的说道,“当你不再寻找她的时候,你已经在她之中了,也才真正拥有她,哦,不如说,她从未离开过你!她对你的爱超越了时间,莉莉丝。”
“哦,我难道不该寻找她么?”莉莉丝更加疑惑的说,“我只能等着她来寻找我么?”
“哦,莉莉丝,你得知道,”阿曜柔声道,“你已经在这条路上了,所有人都在,不管你是前行,驻足,还是倒退,不管你是误入歧途还是走向正理,你并没有走向第二种方向,你永远走在通向她的道路之上,你要做的只是放下恐惧,勇敢前行!莉莉丝。”
莉莉丝听之一愣,她还想问些什么,却看到阿曜朝她微笑,那笑容不言而喻,那笑容神圣得像一位上主。
2.
直到第二日,莉莉丝的美眸闪着奇妙的神采,她对良子说道:
“我昨日遇到了一位圣者,他庄严而神圣,他的话语像甜蜜的甘露,他的笑容像清冽的涌泉,他把喜悦的朝露,洒向我的灵魂,他用爱的和风,吹拂我的生命。
曾经,我只觉得我在罪孽与赎罪之间不断彷徨,而现在,我觉得我能够爱了!我能够如他一样喜悦的爱着一切了!哦!天空与鸟儿,朝露与阳光,麦穗与流水,一切都再度向我走来,向我献上欢笑了,我怎能不也为她们献上我的喜爱呢?”
“哦,你与昨日判若霄壤,”良子很高兴,同时却又面带狡黠的说,“即使你缄默不言,我也感受到你的喜悦,莉莉丝,你的眼睛代表一切,可那位先生——他可不是一位圣者!”
“哦,良子,你聪明的叫人惊讶!”莉莉丝凝看着良子察觉一切的眼睛,嬉笑着说,“他如若不是一位圣者,又是什么呢?”
“一位神父,除此之外,”良子的笑容闪着神秘的光彩,她几分认真几分调笑得说,“他也许还是一位羞涩腼腆的男士?”
“如果你的话所言非虚,”莉莉丝也笑着调侃道,“那他一定只对一位叫做良子的小姐,才这般模样!”
3.
夜色已深,阿曜猛然惊醒,一股凉意袭来,他只感觉到周围一片昏暗,四面笼罩着阴森可怖的牢狱之网,恍然之间,他便看到面前有位身穿淡黄色裙纱,长有七只翅膀的天使。
他闭上眼睛,犹能看到前方的景象,便知道这是梦境,他看着这位光彩夺目的天使,注意到她并不相称的七只翅膀,便知道她的来意。
“哦,神秘的阿姆拉,你来向我传达什么呢?”
阿姆拉的声音清脆明亮,她开口道:
“慈爱的神父呀,与最最虔诚的圣徒,你的处境不容乐观,你的生命岌岌可危,你的爱要遭受疯狂的考验,你的理想要为命运所灭绝,你已如枯木朽株,你已如风火残烛,你要停止你的道路,你要重归主的救赎。”
“哦,阿姆拉,我不曾离开主的救赎,我不曾脱逃主的怀抱,我所行所思,不曾有悖主的慈爱与荣光。”阿曜目光沉静的回答道。
“哦!觉醒的人啊,你甘愿欺骗自己吗?你走在迷误的道路之上,却甘愿以此为圣途么?你的殿宇与主的殿堂为何大相径庭呢?”
“这是我必经的道路,”阿曜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目光坚定的说道,“在一个行将饿死的人与一个略微感到饥饿的人之间,我必先为前者施予救赎。”
“这是迷妄,”阿姆拉怜悯的说,“所有人都是罪者,所有人都要向自己求救,所有人都要以自己的灵魂升入圣堂,你所见的苦相,并非真实,而是虚幻。”
“这我知道!”阿曜的语气第一次变得怅然,他惋叹道,“光明无法照彻紧闭的双眼!话语也难以流进沉眠的耳朵!一切睡梦之中的人,只能够凭借自己醒来!
可是我不能忽视眼前的痛苦!我不能忽视我听到的哀叹!如若我难以正视那些人们的挣扎与磨难,我如何敢于走入主的殿堂?”
“你知道她们秉性难移,你知道自觉才可通达至福,却仍要向她们奢谈俗世的幸福么?”
“哦!她们会找到的!主所施受的爱会引领她们的!你不会不知道,俗世与天堂的幸福,只在瞬忽之间,她们会因此走向自己,也走向上主的慈爱的!”
“不,觉醒者,你陷入了迷途,她们的灵魂渴望爱情,她们的思想充满倦怠,她们自降生起,便被告知,要相夫教子,要渴慕丈夫,即便是最出众的女性,她也只代表了自己,帕拉斯.雅典娜并非一位女性,而是一位神灵,那位妙善公主,并非一位女性,而是一位圣者,她们无可归类,她们走向的乃是自己的道路,她们践行的乃是自己的价值,你所传授的道路,依然只是爱与醒觉的道路,既然如此,你怎可有所偏颇呢?”
“不!帕拉斯.雅典娜确是一位女神,可她也是一位女性,妙善公主确是一位圣者,可她也是一位女性,既然她们走向的是自我的道路,那么一切女性,也能走向最深的自我!她们可以是一位歌者,她们可以是一位诗人,她们可以是一位纺织太太,她们可以是一切性格不同,却又同样热烈活泼的女性,她们能够以自己的方式,走向自己的热爱与价值。”
“哦,你在自欺欺人,觉醒者,‘不借由我,谁也不能到父那里去’,这是一切救赎的真义,如今你却要离开信仰而奢谈救赎,
你的尝试乏善可陈,你的道路荒诞不经,你深谙这个道理,却还要一意孤行?”
“哦!我必须这样做,我不能任由一个可怜的迷徒,去伤害另一个更加弱小的迷徒,尽管他们都不代表真理!”
“那你便更应该致力于信仰的事业,宣示主的救赎,而非沉溺于虚幻的痛苦。”
“那离她们太遥远了!如果她们因为痛苦才走入信仰,那她们对于上帝的爱也只是一种不得已的幻觉!”
“所以,你一定要她们悖离服从的本性,而走入自我的道路吗?尽管这个道路离她们也同样遥远?
男人们生来便趋向于上帝,女人们也只是他们事业的一部分,他们生来便别具热情,他们善于经商,能够理政,他们精通艺术与哲学,他们善于营造自己的事业,他们生来便走向自我,走向自我价值的完善。
而女人们生来便一无所有,她们渴望爱情,她们渴望丈夫,她们渴望一个救她们于水火的弥赛亚,你的驴子的唇,是不可能对上她们的马嘴的,你叫她们去追求自己的事业,却不愿教她们挑选一个好丈夫?你叫她们去实现自己的热情,却不愿教她们皈依于上帝?”
“哦,阿姆拉,你很了解她们,但是你得知道,她们不是生来如此!
那位父亲教导她们的兄弟说:变得优秀吧,这样方可成就一番事业。
却反过来教导她们:变得更优秀吧,这样方可挑选一位良好的夫婿。
恰恰是男人们蒙骗了她们,我从未见过一位不热爱自由的女性!我从未见过一只不渴望飞翔的鸟儿!
她们不是天生就渴望服从与依赖!她们只是尚未明白:飞翔与依赖,哪个更值得追求!
她们必须得明白!她们的灵魂同受主的恩泽,她们灵魂的渴求高于一切!她们自我的价值高于一切!她们的热爱与向往高于一切!她们的展翅腾飞高于一切!
唯有当她们完成了自己的腾飞,她们对丈夫的爱,才源于自己的灵魂,而非发自内心的依赖。
她们仍将渴望爱情,仍将爱着自己的丈夫,但她们已然不是一只笼子里的鸟了!
她们对爱情的渴求不再是渴望一个出色的养鸟人了,而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她们对于丈夫的爱,不再是出于依赖与惧怕了,而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她们之所以还走向爱情,还走向丈夫,那是她们愿意如此!她们愿意在飞翔之中,自由的飞向一个地方!倘若她们不愿如此的话,她们依然是足够美丽的鸟儿!谁也阻止不了她们展翅高飞的!而上帝,只会为她们献上祝福!”
阿姆拉怜悯的看着这个男人,她不再劝说了,她向他冷冷的宣示道:
“觉醒者,你已决定了你的命运,男人们会耻笑你,女人们会视你为疯子,神父们会视你为异端,你的生命必如朽木,你的理想必如泡影,因你亡失了主的道路,而一意孤行,你必要走向你的神殿,可你的神殿,亦为你的坟陵。”
恍然之间,周围的景象瞬间溃散,阿曜终于清醒过来,他倏地坐起身来,一刻不停的擦着额上的冷汗。
4.
良子睁开双眼,一股凉意向她袭来,她打量着周围的情景,陌生的丛林,诡谲的草地,四周散发着阴森可怖的气息。
她恍然看到一位神圣高洁的天使,她长有七只美丽的翅膀。
“哦,尊敬的阿姆拉,”良子惊讶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可爱的小姐呀,走向自我的美丽者,你的命运已然展开,你的悲剧即将到来,你的爱要成为桎梏,你的阴影要再度袭来,你必亡失你的爱情,亦或折断你的双翼,你难以走入圆满之境,你的报业终要来临。”
“这不可能,”良子坚定的说,“我的爱已是一切,我的灵魂喜爱万物,一切万物也向她走来;我以自己的姿态展翅腾飞,我以自己的意志驻足于爱情,在我的爱情与我的自我之间,没有一道鸿沟;当我不以一位妻子,情人,乃至不以任何身份,而唯独以我的自我来爱着他时,我已经与他再无分别了!我的自我永不丧失,可我的灵魂亦与他同在!”
“你的意志叫人钦佩,可旁人的眼睛是污浊的,他们容不得太过完满的幸福,您要么成为一位忠于丈夫的妻子,要么彻底舍弃你的爱情,人们不会以你的美丽为楷模,女人们只会嫉妒你有一位宽容的丈夫,却看不到你眼中的自由与强力;男人们只会看到你的美丽与纯洁,却看不到你眼中的自由与强力。
谁也不会把你当成一位可爱而独立的女子,你要么是个值得嫉妒的对象,要么是一只美丽的有待占有的鸟儿。
俗世的天命必然如此,它是主所施设的考验,好叫一切人明白,唯有信仰超绝一切。”
“不!谁能夺走他的理想?谁又能夺走我的爱?那些可耻的男人,也是上帝所施与的考验么?那些可恨的施暴者,也是上帝施与的考验么?那些以爱为刀刃,残害着女人的男人,也是上帝施与的考验么?
上帝给女人的考验太多,给圣徒的考验却太少!
谁在圣经里说女人只是男人的肋骨呢?上帝难道蒙受过男人的贿赂么?他如何不将男人变作肋骨,将女人变作男人呢?
如果上帝是偏爱男人的,谁还敢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呢?哪位女子,哪位神父敢归入他的救赎呢?
那必是恶魔所作的言说,那是男人们和恶魔一起施设的骗局!
这个骗局延续至今,直至今日,那些高喊着‘自由’与‘权力’的女人,她们心中可曾有过‘自我’么?她们可曾走入自己的热爱之中么?她们不还是着眼于男人的恩宠与施受,而渴望成为笼中的鸟儿么?
她们心中仍在疾呼:来个爱我的人吧!来个人爱我吧!谁都好!只要能给我幸福!
她们不曾体会过飞翔的滋味,她们不曾打破心中的鸟笼;她们活在骗局之中,却自以为与男人们平起平坐。
当她们还在高喊着尊重女性的口号时,男人们已经走入自己的殿堂了!
当她们还在高喊着女性的权力时,男人们已经践行自己的价值了!
当她们始终对着男人们高声呐喊!以期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尊重,权力与怜爱时,他们会同意的!因为男人们不总是男人!他们同时也是自己!而女人们依然是那个笼中的鸟雀,她们现在过得更好了,可她们依然是笼中鸟,掌中雀!
他们尽可以把所有的财富舍给她们!他们也可以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她们!因为那总是男人们舍给她们的!而所有的男人都相信,他们仅凭一双手,便能创造一切!他们仿佛具备上帝的品德!他们以崇高的热情创造价值,然后再施舍给她们,男人们可真是伟大呀!可这只是一场骗局!
他们不为女人,他们不为大众,他们不为世界,他们只是在自己的事业之中,收获自己的热爱,完成自己的价值!
他们大可以两手空空,因为一切已在他们手中!他们大可以舍弃一切,因为一切最美好动人的瑰宝,他们已了然于胸!他们可以是圣人!是歌者!是诗人!他们可以是勇者!是英雄!是战士!他们可以是政客!是商人!是工匠!
他们总有着无限的可能!可不管他们做什么,他们依然是他们自己!他们天生具备上帝的品性,他们始终在创造自己,不是么?
可女人们依然是笼中鸟!掌中雀!那些活出自己生命与价值的女人,她们寥寥可数,她们被奉为女神与菩萨!可是,她们所谓的神话!是一切男人生来享有的特权!
毕竟,当他们已然投入到自己的热爱之中时,女人们还在笼子里思考未来呢!
哦!她们活在骗局之中,她们渴望依赖的虚假的爱情!她们从不曾体会过爱,也不曾真正爱过别人。
她们如若不像一只鸟儿那样去飞翔,她们如何凭着自己的意志去爱人呢?
她们如果不挣脱鸟笼,她们如何对自己说:我还要从男人那里拿走多少呢?我如何不去创造自己的生命与价值呢?而我的爱与意志,已在此之中了!”
“哦,你混淆了天堂与俗世,女人确是男人的肋骨,女人确是男人的奴仆,这正是世间的法则,上帝绝不偏爱男人与丈夫,而是她们自己偏爱了男人。
有件事你心知肚明,你只是不愿接受,不管文明如何前进,女人们永远更关心爱情,丈夫,与孩子,至于她们自己的意志,她们是不爱的,所以主将信仰布于世间,她们才得以在信仰中看清虚伪,寻回真正的自我,这自我与主的恩典,是不相分离的,可是你却将她们的自我,与信仰分隔么?
这条路对男人们是行得通的,他们天然钟爱自我的道路,可对于女人们而言,她必要有所依止,她要么依靠男人走入俗世,要么依靠上帝走入天堂,要么依靠另一位圣者的教言,走向圆满和谐之境。
你的理想令人钦佩,你的坚持却太过愚蠢。”
“哦,她们得依靠男人,她们得依靠上帝,她们得依靠圣者,她们仿佛是一些没有灵魂的躯壳!
上帝难道不曾造出女人的灵魂么?上帝难道对女人的灵魂下了诅咒么?上帝轻视女性而给她造残缺的灵魂么?
这显然是荒缪的!
——如果上帝不曾痛恨任何一位女性的话!
您将俗世区别于天堂,将女人区别于男人,您是否以为俗世中的人天然喜爱痛苦呢?您是否以为女人天然喜爱依赖呢?
不!这是欺骗!您清楚的很!人们之所以追求痛苦,不是他们喜爱痛苦!而是他们找不到任何一样不致使他们感到痛苦的东西,他们无可奈何的沉沦着,他们对‘爱’这个字眼感到迷茫!
女人之所以追求依赖,不是她们喜爱依赖!而是她们找不到除此之外的生存之道,她周遭的一切都欺骗她去爱一个男人,去寻一位丈夫,去依赖一位盗版的弥赛亚!
如果她们能够知晓翱翔的道路,自我的道路,热爱的道路,那她们必会走向翱翔的!鸟儿的天性总是展翅腾飞,而不是将自己关在笼子里!
现在,有一个打开笼子的人,有一个道出真相的人,有一个令我心爱又教我展翅腾飞的人,我怎可能不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支持他的道路么?这既是我的爱情,也是我的意志,这既是我的道路,也是我的救赎。
就算恶魔的毒箭敢于射伤鸟儿的翅膀,鸟儿也会为飞翔而生,为飞翔而死,因为这飞翔就是爱!这飞翔就是救赎!这飞翔就是恩典!这飞翔就是生命!这飞翔就是一切!”
阿姆拉面露惊讶,她有些敬佩的看着良子,略带惋惜又略带希冀的说道:
“倘若你肯躬行信仰之道,必称为一位可敬的圣女,可你却敢于选择痛苦的道路,愿上帝保佑你,愿你热烈的灵魂永不迷失!”
阿姆拉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便瞬间消散,良子猛然惊醒过来,她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随后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男人,在窗外遥远星空的照耀下,她轻柔的将头枕靠在男人开阔的胸膛上,再一次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