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格蕾丝-普莱”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
尤利娅已经有点记不太清了。
她依稀记得,那是好几年前的冬季。
那一年,雪很大。
刺骨的严寒压迫着女孩娇小的身体,身旁的女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不过就算是这样,对方依旧用躯体给她开辟了一片小小的,可以避雪的港湾。
她曾经在睡着前告诉她,不要害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把她带回家。
可是厚厚的积雪遮蔽了行路的视线,苦等的救援也没有到来。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女孩迈着失去知觉的脚步,在大雪里踩踏出一条浅浅的路。
视野所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女孩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她只是机械性的抬起腿,落下。
“发现一个小孩!”
似乎有人在说话?
“我们的任务是营救格蕾丝祭司!”
声音在不断逼近。
求生的本能告诉女孩,同类就在附近,只要呼喊,就可以获救。
可是她太疲惫了,干涩的嗓子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她能做的就是在倒地前,拼尽全力的朝来人的方向伸出手。
恢复意识后,女孩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幽闭的房间里。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老人,对方用威严的声音问她:
“你是谁?”
女孩不清楚自己是谁,在她记事起,就一直和一个女人被关在监狱里。
有很多长着翅膀的“人”会时不时进来,将女人折磨到奄奄一息。
“你认不认识格蕾丝-普莱?”
没有得到回应的老人很生气,他将一串项链丢到桌子上。
女孩记得,那串项链是女人一直带在脖子上的。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能看见女人在握着项链流眼泪。
也是在雪地里,对方将这串项链亲手挂到自己身上。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有得到想要答案的老人拂袖离去,女孩就这样被遗忘在了这个狭**仄的房间里。
两天后才被人带出来。
那些穿着白袍的人告诉她,因为她的存在,“光明教廷”失去了一名四阶光明祭司。
那可是四阶的光明祭司!还是许有婚配的光明祭司!
黑石城光明教廷完全可以凭借格蕾丝-普莱的存在,更进一步。
可是女孩的诞生却将这个向上爬的大好机会彻底毁灭。
没有人会对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有好脸色,哪怕对方是无辜的。
光鲜亮丽的教廷,在女孩眼中和之前血腥幽暗的监狱没什么不同。
没有人愿意靠近她,她一直在被人远离。
年幼的女孩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她试着跟那些同龄人一样,学着主动去和人交流。
然而刚刚靠近,对方就嫌恶的盯着她。
“肮脏的半血族,离我远点!”
有些东西如果不曾拥有过的话,那么失去时,也不会感觉到什么。
朋友是什么?亲近之人是什么?
对于这些,年幼的女孩没有清晰的认知。
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次,一个同龄的女孩过来和她说话。
她惊喜,与之交谈,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结束时回味无穷,女孩想着能不能再见到她,再说话……
第二天,女孩就开始寻找那个唯一的“朋友”。
然后,她就听到了她在和一群同龄的小伙伴得意洋洋的分享自己的战绩:
“呵?你们谁敢和我一样?我敢和杂.种讲话!你们敢吗?”
当时她的心情很复杂,身体上明明没有伤口,胸口却堵得慌。
可是唯独没有反感,长时间离群的女孩甚至期待着,期待其他人也能不服输的走过来,找她讲话。
然而,没有。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
直到女孩逐渐长大,成为一名合格的修女。
她期盼着有人能像和其他修女那样,和她说话,找她排解心中烦恼。
然而,没有。
从幼年就养成的表情,让她成为了最特殊的那一个,还是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
她的性格也让她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她好像始终蜷缩在那个幼年的黑暗监狱中,始终不得解脱。
如果说原先的生活仅仅只是孤立和鄙薄。
那自从女孩接触职业者之后,就变成了唾骂和憎恶。
只因为,身为四阶光明祭司的后裔,女孩无法接触光元素。
在觉醒属性的光元素密室内,身为半血族的女孩痛苦的发出惨叫。
“亵渎的异端!”
“肮脏的血族!”
“杀了她!杀了她!”
她听到有人喊。
刀剑临身,伤痕浮现。
可伤痕在呼吸间修复,血族的体质让她拥有强悍的恢复能力。
唯独没有给她带来一丁点的光元素适配性。
光元素,对人类来说是最温和的元素,对她来说却成了致命的尖刀。
自那以后,女孩成了教廷人人避而不谈的禁忌。
女孩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是教廷希望她成为兵器。
以仇恨推动的,刺向血族的利刃。
可笑的是,没有光元素,女孩甚至没办法轻松杀死血族。
她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用剑去刺,用刀去砍,直到对方力竭。
“格蕾丝-普莱”这个名字,成为了女孩挥之不去的噩梦。
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你看,那个就是害死了格蕾丝大人的异端。”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她,格蕾丝大人或许根本就不会死吧?”
“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有脸活着,这样的畜.牲如果是我的种,我恨不得把她挂到火刑架上烧死呢!”
女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还是被扣上“罪孽深重”的帽子。
带上“罪孽”的帽子很容易,想要摘下来却很难。
哪怕女孩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在旁人眼中也只不过是理所应当。
这只不过是“赎罪”罢了,这本就是女孩应该做的。
“格蕾丝-普莱”这个名字,就这样活生生的和女孩绑定在了一起。
旁人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就不可避免的提到女孩的存在。
女孩很庆幸,自己没法正常的表达情感。
这样就不会因为别人提到这个名字,而感到悲伤。
他们只不过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已,任由他们说去吧!
女孩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可心中的悸动,究竟有几分是痛苦呢?
……
树荫下,尤利娅的回答一如好几年前的那一天。
修女小姐低着的脑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我…不认识……”
颤抖的,模糊的声音轻若蚊吟。
艾薇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了对方不好的回忆。
尤利娅的状态明显不对,艾薇娅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副脆弱的样子。
艾薇娅试图靠近安慰她,可尤利娅却沉默着退后了一步。
两人之间原本亲密的关系,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裂隙。
“朋友…啊……”
这一次的尤利娅,无法再利用那一套说法来说服自己。
心灵的悸动,是前所未有的。
她想起了那个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和她说话的女孩。
那个试图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女孩。
那个自己曾经的,唯一的“朋友”。
面前之人的面容似乎和记忆里的重合,尤利娅似乎能想象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前的少女,吐出那几个冰冷的字。
“只不过是逗你玩罢了,谁愿意和这样的家伙做朋友啊!”
脑海中的晕眩感愈发强烈,胸口堵塞的巨石压迫得她无法呼吸。
有些东西如果不曾拥有过的话,那么失去时,也不会感觉到什么。
可是,这一次的她,已经明确的拥有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