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毂碾过官道上的碎石,发出规律的咔嗒声。萧兔攥紧缰绳,不时偷瞄身旁闭目养神的白衣。月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平静得仿佛今早血洗城主府的并非此人。
“有话就说。”白衣突然开口,眼睛仍未睁开。
萧兔手一抖,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三天了,自从离开楚生城,他们之间便横亘着某种无形屏障。他想问为何非要杀死楚生,想问那些行云流水般的杀人招式从何而来,更想问——她究竟是谁?
“我……”少年刚开口,车轮突然陷入泥坑,整个车厢剧烈倾斜。白衣瞬间睁眼,一手按住险些飞出去的包袱,另一只手稳稳扶住萧兔肩膀。
“看路。”她松开手,声音依旧平静。
萧兔耳根发烫。南部平原的雨季刚过,官道上遍布这样的泥泞陷阱。他本该更专注的,可连日的疲惫与心绪不宁让反应迟钝了许多。
“换我来。”白衣突然说。
“不用,我能……”
“你眼底发青。”白衣直接夺过缰绳,“睡会儿。”
若非马车速度比预想的要快,再过一会就能抵达离拉古城,不然他们现在就在某个城池休息了。
萧兔张了张嘴,最终妥协地缩进车厢。铺着干草的车板硌得背疼,却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困意。朦胧间,他听见白衣轻哼起一支古怪小调,旋律,在车轮声中若隐若现。
“噼里,劈里啪啦。”不久后,噼啪作响的篝火声,惊醒了浅眠的萧兔。
白衣蹲在火堆旁,正用匕首削尖一根树枝。她脚边躺着几只野兔,喉间皆有一线红痕——死得干脆利落,与楚生如出一辙。
“醒了?”白衣头也不抬,“水袋在左边。”
“这里是……”
“一个小时前水全洒了。”白衣说道,“这附近正好有水源,就先在这休整一阵。”
“这匹马也累了……反正距离离拉古城也不算远。”
萧兔默默接过水袋,发现里面的水竟带着微微甜香。白衣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加了金银花,解乏。”
火光映照下,白衣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萧兔突然想起那夜在客栈,白衣也是这样守着火光,整夜不眠。
“你不睡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不废话吗?
白衣将串好的兔肉架到火上:“不需要。”
“人怎么可能不睡觉……”
“我能。”油脂滴落火中,溅起几点火星,“睡觉是为了接触疲劳。而我……从未能感到疲劳。”
“白衣姐姐,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削肉刀停顿了一瞬。“不记得了。”白衣翻转着烤肉,“但身体记得。”
这个回答让萧兔心头一紧。他想起白衣说过,她的记忆像被水洗过的石板。可那些杀人技法、野外生存的本能,甚至此刻烤肉的娴熟动作,全都深深刻在肌肉里。
肉香弥漫开来。白衣撕下最肥美的后腿递给萧兔:“吃吧,吃完我们就出发。”
萧兔接过兔腿,烫得直吹手指。白衣的烤肉意外地美味,表面金黄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比宫里御厨做的也不遑多让。
“好吃吗?”
“嗯!”萧兔点头如捣蒜,满嘴油光。
白衣唇角微扬。这是离开楚生城后,萧兔第一次见她笑。火光柔化了她的轮廓,那一瞬竟像个寻常的邻家姐姐。
“其实……”萧兔鼓起勇气,“楚生的事,我不该……”
“你做得对。”白衣打断他,“质疑是好事。”她望向北方星空,“只是,心软的人死得快。”
夜风掠过草原,带着初秋的凉意。萧兔裹紧外袍,突然发现白衣只穿着单薄的白衫,却似乎对寒冷毫无知觉。
吃完野兔,两人重新上了马车,马也恢复了经历,开始驰骋。
很快,地貌开始变化。平坦的草原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取代,官道变成依山开凿的栈道,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马车速度不得不放慢,车轮距崖边往往只有一掌之距。
“抓紧。”白衣突然警告。话音刚落,马车猛地倾斜——外侧车轮碾到松动的石板,半边悬空!
萧兔的惊叫卡在喉咙里。白衣已闪电般跃出,单手扣住岩缝,另一只手死死拽住车厢横梁。肌肉线条在她手臂上绷出凌厉弧度,竟硬生生将倾斜的马车拉回正道。
“下……车走……”萧兔声音发颤。
白衣摇头:“后面有商队,堵住路更危险。”
她忽然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我骑马拉车。"说着将缰绳绕在腰间,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着发力,车厢终于稳稳驶过危险路段。
萧兔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后方确实有商旅的旗帜。更远处,一道灰线横亘在天地之间——那是离拉古的外城墙,建在最高处的山脊上,宛如巨龙盘踞。
“应该是来送物资的。”萧兔认出了那面旗帜,“离拉古城虽然遭黑渊怪物进攻激烈,但都有规律可循。每当进攻放缓,都会有商队前来送粮。”
“原来如此。”
栈道越来越陡,气温逐渐降低。当马车拐过最后一道山弯时,真正的离拉古城赫然矗立在眼前!
五重城墙依山势层层攀升,每道墙后都竖着巨型弩炮。城门前的关卡排着长队,披甲士兵正逐一检查通关文牒。更令人心惊的是城门上方悬挂的物件——十几颗风干的头颅,用铁链穿着,在风中轻轻摇晃。
逃兵的头颅……
越是战事紧急,越不能有逃兵。
这些,就是以儆效尤的。
排队时,萧兔注意到守军与楚生城的截然不同。这些士兵眼神锐利如鹰,甲胄上满是划痕,显然都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兵。他们检查得极为细致,连货箱夹层都要用长矛捅刺。
“文牒。”轮到他们时,疤脸校尉伸出布满老茧的手。
萧兔递上楚生签发的手令。校尉仔细查验印章,突然眯起眼:“楚生城的?今早刚有飞鸽传书,说楚生暴毙。”
萧兔心跳漏了一拍。白衣却已自然接话:“我们离开时城主还好好的。”她指了指马车,“物资清单上有日期为证。”
校尉示意士兵检查车厢。当翻到那包染血的布条时,萧兔浑身紧绷——那是白衣处理杀手时用的。
“伤药?”士兵皱眉。
“路上遇到了狼群。”白衣面不改色,“我受了点伤。”
校尉突然逼近白衣:“伸手。”
白衣坦然伸出双手。校尉仔细检查她虎口与指节,似乎在找习武之人的茧子。奇怪的是,白衣手掌光滑如玉,连疤都没有。
“你用什么兵器?”
“这个。”白衣从腰间解下佩剑。校尉抽剑出鞘,发现只是普通的铁剑,刃口还有几处崩缺。
最终校尉挥了挥手:“进去吧。记住,离拉古实行宵禁,日落钟响后不得出门。”
“还有。”校尉看向萧兔,“你,将军让我们,谁遇到了你就转告一声。”
“不用去找他。他老人家会亲自来找你。”
“……”
“放行!”
穿过五道城门,真正的离拉古才展露全貌。整座城市如同巨大的军事机器,街道横平竖直,所有建筑都由青石砌成,屋顶平台架设着小型弩机。行人匆匆,半数以上都是军人,连街边摊贩都在显眼处挂着兵器。
这就是要塞之城,离拉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