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薪炎计划》里提到的超古代文明的历史,是真实存在的?”
“嗯......”
面对轩辕十四的提问,叶奈表情复杂地低下头,眼神落在烤盘中滋滋作响的肉片上。
坐在叶奈对面的粉发少女——魔法少女·轩辕十四用筷子夹起一片烤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嘟囔着:
“虽然还是很难相信,但如果这是真的话,我有点理解为什么克图鲁会那么生气了。”
“但是小克以前从来都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些啊......”
轩辕十四身边还有一位穿着印有骷髅头图案的黑色连帽衫的少女,略显凌乱的黑色齐肩水母头和一双死鱼眼让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她便是魔法少女·溟海魔姬,只不过和轩辕十四不同,她并没有保持变身的姿态,现在出现在叶奈和轩辕十四面前的就是她本人本来的模样。
对于溟海魔姬的疑问,叶奈只是沉默着垂下眼帘,夹起烤肉压到酱料盘里。
由于近期魔法少女们的活跃,火鹤市的神秘连环失踪事件发生的频率持续下降。不过,由于魔法少女们从幻魔结界中救出的市民们在回归现实世界之后仍会昏迷一段时间,因此这几天市民们之间又传起了火鹤市出现突发性流行病的传言。
今天中午,轩辕十四邀请叶奈和其他几位魔法少女一起出来吃饭,顺便还想再聊聊莎莉娅和克图鲁的事情。
不过,彩奈(暮光)由于医院工作忙碌无法赴约,葵(无名伺者)也因为要进行身体的康复治疗训练而被彩奈要求留在医院里,所以最终赴约的只有溟海魔姬和叶奈。
来到约定见面的地点之后,叶奈发现轩辕十四仍然保持着变身后的模样,只不过她把魔法少女的战斗服换成了日常风格的运动服。
当叶奈问起她为什么要一直保持着变身的时候,她只是嬉笑着用“觉得这样很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溟海魔姬是后到的,她和轩辕十四不一样,直接以没变身的本人面貌来赴约——当然,她并没有告诉叶奈自己的本名叫什么。
根据溟海魔姬的说法,轩辕十四从来没有在她们面前解除过变身,魔法少女们对于轩辕十四的了解也就只有她在《薪炎计划》关服前曾是一线的高难副本攻略作者而已。
三个人到齐之后,轩辕十四就领着叶奈和溟海魔姬去了一家她熟悉的烤肉店。三个人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聊起了莎莉娅和克图鲁的事。
谈话之中,叶奈把自己了解的《薪炎计划》的开发起源,也就是莎莉娅六年前跟随家族团队参与超古代文明遗迹考古开发活动的事情向两位魔法少女进行了一番说明,告知她们《薪炎计划》并非一个单纯的架空故事,而是取材于真实的文明记录。
“三千万年前,距离现代那么遥远的时代,居然还有上一个文明......这真的很难想象。”
溟海魔姬再次开口。她托着下巴,凝视着自己左手中指上那枚镌刻了海浪波涛形象的蓝色戒指,说话的语气带着难掩的无奈。
“代入到小克自己的感受,我想应该是......在陌生的时代被人唤醒,还被告知自己的故乡早已毁灭。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但小克或许觉得自己像个回不了家的孩子吧。”
“可是它那样说也太过分了吧,让凪原女士去给幻魔当下酒菜什么的!再说,把古老的历史做成游戏让更多人认识和了解,总比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要好上许多吧?”
“如果只是普通的电子游戏就算了......结城小姐刚才不是有提到过吗?凪原女士的团队在制作《薪炎计划》的时候直接用上了从遗迹里挖出来的那几块结晶......说不定小克就是为这件事在生气呢?”
“说到底用古代文物做游戏这件事,根本不理解到底是怎么做的啊......”
“小克说凪原女士导致了幻魔的出现,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尝试接触这些超越现代文明理解能力的力量呢——”
“莎莉娅不是那种人。”
沉默许久的叶奈终于开口。她抬头扫了一眼对面的两位魔法少女,眼中尽是难以消解的苦恼。
“我不相信莎莉娅会是导致火鹤市陷入混乱的元凶......她不是那种人。她对制作出自己理想中的游戏这件事确实有着超乎想象的热衷,但......她绝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理想完全无视外界感受的人。”
叶奈紧皱眉头,轻轻地把筷子按在碗上,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不自觉地握起拳头来。
“莎莉娅在留言里有提到过,大概是在两个月以前,那些从露露耶古文明遗迹里挖掘出来的‘遗迹结晶’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活性化。大概是不想让克图鲁担心,莎莉娅没有告诉克图鲁这件事,而是自己尝试处理......”
“如果幻魔出现就是所谓的‘遗迹结晶’导致的,那么莎莉娅至少在事发之前尝试过阻止。她才是幕后黑手什么的......我不相信这种事。”
说着,叶奈的视线落到了右手上。
莎莉娅送给她、至今为止救过她多次的戒指仍然静静地藏在手套下。无论是基于自己和莎莉娅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还是多次被戒指的力量所救的事实,叶奈都无法相信莎莉娅和克图鲁口中导致火鹤市陷入混乱的大坏蛋是一个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冲进海雅辛斯公司把那些什么结晶都找出来吗?”
轩辕十四的语气难掩急促,她拿镊子翻着烤架上的肉片,表情明显心不在焉。
“很难。之前那两个家伙不是想把结城小姐抓去公司吗?那里说不定已经是魔窟了呢。”
溟海魔姬把视线投向叶奈——更准确地说,她注视着叶奈的右手,明显是在关注叶奈手上的戒指。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凪原女士如果想现身的话得借助小克的力量,但小克却非常讨厌凪原女士,不愿意提供帮助。”
“......能够知道莎莉娅现在平安无事,我或多或少已经能够安心了。”
叶奈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烤架上已经外焦里嫩的肉片放进碗里。
她的语气相当淡然,但嘴角却像是被重物拉扯着,一点也抬不起来。
一片仿佛夜色一般温柔的无边幽暗之中,静静地悬浮着一枚火红色的双尖晶柱。在这枚如同烈火一样赤红的水晶之中,一团小火苗正在沉睡。
这是只属于克图鲁的空间。没有幻魔出现的时候,它基本上都待在这里休眠。
每当水晶中的小火苗稍有摇曳,水晶周围就会浮现出来自久远过去的画面和声音,那是克图鲁正在做梦的表现。
克图鲁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或者说,自从幻魔入侵火鹤市之后,它每天都在寻找拥有足够资质的少女、无时无刻都在关注什么地方又出现了幻魔,几乎从来没有休息过。
直到昨天第一次在魔法少女们的面前因为凪原莎莉娅的事情发火之前,魔法少女们眼中的克图鲁只不过是和动画里的契约兽一样的吉祥物。
它从未向魔法少女们述说过自己真正的来历,但此刻它难以忘却的过往却无法抑制地从记忆深处不断浮现出来——
三千万年前的某天,一口沉寂了许久的火山在阴云笼罩下爆发,一位身缠烈焰的少女从六千度的熔岩之中诞生。当她降临的那一刻,整座城邦的人民都在称颂“救世主”的降临。
她诞生的时候,文明已经岌岌可危,整个地球都被黑暗笼罩,人类只剩下最后一座城邦。她的诞生是人们最后的赌注,她承载着人们对抗黑暗、夺回世界最后的希望。
文明的末代之王亲自为她赐名,与她一起驰骋在魑魅魍魉横行的黑暗战场之上。那时候,炽热的火光席卷天地,因为有她的存在,人们重新燃起了斗志。
对于文明的子民而言,她是史上最强、最后的战士,是让文明延续唯一的希望;对于文明的敌人而言,她是让黑暗无处躲藏的炽焰,令无数怪物畏惧的杀神。
在她的带领下,人们一度夺回一整块大陆。她的烈火不分昼夜熊熊燎燃,为无数人民隔绝恐怖的黑暗。
背负着拯救文明的使命而降生的她,也不是每天都在打打杀杀之中度过。
她并不想做一位高高在上的英雄,她希望自己是每个人的朋友。
她从不吝啬于向文明的子民分享自己拥有的力量,她将自己心中那股永不熄灭的烈火分给了无数亲爱的人,她引导身后的人们用这股力量向曾经恐惧着的怪物迎头反击,数不清的丧失斗志者因为她亲切的鼓励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自发地和她一起勇往直前。
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上至末代的王者,下到无名的孩童,每个人都是能与她推心置腹的挚友。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们灰暗的眼睛再度闪亮;她仅仅只是向前迈开脚步,人们便会追随她的身影。
分得她火焰的人们,与她一起成为了文明最后的堡垒。
曾几何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挽救岌岌可危的文明,让末代之王描述过的那片景象重归大地——阳光普照,孩童无忧,人们齐心协力、安居乐业。她真的相信,自己能够消灭所有的黑暗,带人们一起回到那样的生活中。
但她还是失败了。
无论是她,还是文明,那个时代终究没能胜过席卷整个地球的黑暗。敌人变强的速度远超她的想象,一开始的时候她宛如战神降临,一挥长剑便能焚尽千军万马;到后来,让她陷入苦战的情况已不再稀罕。
到最后,文明面对的敌人不再是具象化的怪物,而是“终结”这一概念本身。
即使她再怎么不愿意接受,文明终结之日也正在向她步步紧逼。
终结降临之前,末代之王做出了一个决定。
王说,我们的文明即将结束,但我们的历史不会消失。只要还有“记忆”流传,哪怕千年万年之后,我们的故事也将被后人传唱。
于是,王向所有的子民收集文明的记忆。
守护国家的律法、抗击外敌的武力、人们创造的瑰宝、流传世间的技艺、源自内心的百感千情、长久岁月中对自身与世界的思考......终结降临之前,人们在王的号召下收集、整理属于文明本身的记忆,竭尽所能地留下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那是用尽世界上所有文字也无法写尽的故事,那是一个文明从开始到结束的完整记录。
王来到她诞生的那口火山之前,将庞大的文明记忆凝练成了六颗永世不毁的结晶。
本就是为了拯救文明而诞生的她,无法接受文明即将结束的事实。她希望能和她挚爱的王、挚爱的文明子民们一同抗击到最后,直至化为火焰消散。
末代之王第一次否决了她的想法,并交给她另一个选择。
就算分得了她的火焰,文明的子民们也无法超脱生命与灵魂的桎梏。但她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是与文明子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
即使整个世界被黑暗吞噬,她也可以带着文明的记忆,去往文明重生的未来。
她的诞生、她的战斗、她所有的抗争——属于她的一切,就是文明的“历史”本身。只要她还活着,即使文明已经灭亡,她的存在便是文明本身最鲜活的印记。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如何告别末代之王、告别所有的朋友、告别那些信任和仰慕自己的人,重新投入熔岩的摇篮之中的了。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逃兵。所有人都在和文明的终结做最后一搏,她却逃跑似的跳入了自己诞生的火山。即使从没有人怪罪她,直到现在她依然无法原谅自己。
她告别了一切,让自己回归最初的火焰。
她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遗迹结晶”。
背负“薪炎守护者·克图鲁”之名,她带着“王法”、“威严”、“秘法”、“艺术”、“哲思”、“情感”这六块承载了露露耶文明全部记忆的结晶,一同沉睡在了大地之下。
直到三千万年之后,她重见天日,却已物是人非。
“啊啊啊啊——沟槽的,老娘也想吃烤肉啊——”
看着“新露露耶”论坛上轩辕十四发出来的照片,花冈彩奈捏着手机躲在楼梯间里气得直跺脚。
由于“未知的新型流行病”,火鹤市立医院在这几天内涌入了大量患者。他们都是因为魔法少女们的活跃而没在幻魔结界中被吸干灵魂的市民,只不过在回归现实之后他们的身体仍然因为曾进入高浓度魔力环境而出现了衰竭迹象,需要在医院进行专业护理。
身为医院护士的彩奈自然是遭了殃了。医院人手有限,除了葵以外,她现在还得负责其他一大堆紧急入院的患者,今早凌晨四点起床的她脚不沾地忙到下午才勉强有喘息的时间,连饭都还没好好吃上几口。
这个时候看到轩辕十四发出来的烤肉照片,彩奈差点直接血压爆炸。
“该死的幻魔害老娘吃不上烤肉,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彩奈阴沉着脸走出楼梯间,嘴里还不断碎碎念,表情简直像是要杀人。但是当她走进医院大堂,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无事发生——这也算她的特技之一了。
“唉,差不多该回去看看她的状况了......”
彩奈走出人满为患的药房,手上提着葵待会儿要吃的药,准备回到康复理疗中心。
不过,在她走出医院主楼之前,某个招摇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的高挑红发女,身后跟着一帮戴墨镜的西装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医院主楼。
那名女性走到医院前台,向前台询问一名叫做“不知火优衣”的患者的情况。在她拿出自己的名片后,前台护士露出错愕的神情,向领导打了一个电话之后,让自己的一位同事带女性和那群黑衣人前往那名患者的病房。
“什么啊,探望个病人搞这么大阵仗......”
不知火优衣并非彩奈负责的患者,因此彩奈并没有多么关注这帮人。她只是对这几个人嗤之以鼻,然后便大步走向康复理疗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