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嗯?怎么了,优衣?”
少女的呼唤声从耳边传来,芽衣立即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新闻稿里抽离出来,带上一副温和笑容,抬头看向坐在餐桌对面的少女。
那位少女有着与芽衣相似的黑发红眼,长长的三股辫在脑袋后面盘起,并系上了可爱的红色缎带蝴蝶结。即使在开着暖气的家中,少女脖子上也缠着一条厚厚的红色围巾,身上穿着毛衣的同时还在外面多加了一件外套。
她是不知火芽衣的亲生妹妹不知火优衣。昨天她刚刚获得主治医生的同意,可以暂时出院,和姐姐一起度过圣诞节之后再回到医院。
此时的优衣抱着膝盖蜷缩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她正看着电视里播放的魔法少女动画。
“姐姐,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魔法少女呢?”
电视里的魔法少女以华丽绚烂的招式打败了再次来袭的怪人,在市民们的欢呼声中摆出了标志性的胜利姿态,然后化为流光消失在天边。
优衣的这个问题让芽衣有些踌躇,她沉默着扫了几眼尚未写完的新闻稿,叹息之间重新露出笑容——只是那抹笑容有些无奈。
“应该是存在的吧。”
优衣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在她住院的那段时间里都在做着什么差事。在她印象里,姐姐是个业务非常忙碌的新闻记者,但姐姐总会尽可能挤出时间去医院陪伴她。
一集动画结束,进入了欢快的片尾曲时间。优衣也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看向了她苦笑着的姐姐。
芽衣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让优衣不禁稍稍皱眉。但是很快,优衣苍白的小脸蛋上就浮现出了和芽衣印象中无异的纯粹笑容。
“如果我也是魔法少女就好了。过去一直都是姐姐在保护我,如果我能成为魔法少女的话,就能反过来保护姐姐啦。”
“魔法少女可是很辛苦的哦?”
芽衣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保温瓶为自己和优衣已经空掉的杯子倒上新的热茶。
“魔法少女每天都要和可怕的怪物战斗,她们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只要战斗的话就一定会受伤的。而且,为了不给自己原本的生活招来麻烦,她们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只能作为‘都市传说’哦?”
优衣双手捧起茶杯,小心地吹着还温热的茶水。对于芽衣的说法,优衣轻轻摇了摇头。她望着茶面上自己那张虚弱面孔的倒影,像是在回答芽衣的反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只是为了成为被大家赞赏的英雄、如果只是觉得能够用魔法与怪物战斗很有趣的话,应该是无法成为‘真正的魔法少女’的吧。”
优衣饮下一口热茶,重新望向电视屏幕。
动画片尾曲的画面上,作为主角的魔法少女和她的伙伴们一起唱着歌、迎接新一天的朝阳,即使身上都是战斗时留下的伤痕、即使没有人瞥见她们战斗的身影,她们脸上的笑容却还是足以和新生的朝阳同辉。
看着屏幕上魔法少女灿烂的笑容,优衣的嘴角也渐渐浮现出柔和的弧度。
“正因为她们怀抱着纯粹想要守护什么东西的心情,所以她们才会如此耀眼......如此令人憧憬吧。伤痕累累也好、不为人知也好,只要能以自己的力量保护好自己所爱的事物,那一定就是值得的。”
“我所憧憬的、想要成为的......就是那样的魔法少女。”
“嗯......”
或许那只是优衣看了动画之后的无心之言,但听了这话的芽衣,尽管脸上仍然维持着笑容。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了涟漪。她注视着妹妹的侧脸、那张因为长期卧床而病态苍白的小脸蛋,纷繁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
魔法少女,对芽衣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芽衣其实也曾经是《魔法少女薪炎计划》的玩家,甚至在《薪炎计划》的社区里有过“最强魔法少女”、“不可战胜的传奇”这样的称号。《薪炎计划》开服的时候芽衣就已经在玩,直到关服为止的一年间,她都致力于《薪炎计划》的玩家PVP天梯赛,并且从未跌下过榜首。
然而芽衣并不是因为对《薪炎计划》感兴趣才去玩的。她会去玩薪炎计划,只是遵从莎托里的意愿、为莎托里筹集游戏中的玩家战斗数据。
所以对芽衣来说,无论自己在《薪炎计划》中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都仅仅只是工作。她从来没有对《薪炎计划》、以及所谓“最强魔法少女”的名号有什么认同感。
在这之后,芽衣成为了“影牙”。影牙与幻魔为伍、是魔法少女的敌人。她一次又一次地袭击结城叶奈,甚至因此促成了熔山帝龙的降临。别说守护城市的魔法少女了,芽衣现在根本就是导致众多无辜市民陷入危险的帮凶。
明明妹妹憧憬着“魔法少女”,姐姐所处的立场却是“魔法少女的死敌”。
如此处境,让芽衣不知如何言语。她只能努力维持着笑容、尽可能不让优衣察觉到她心中所想,装模作样地垂眸凝视起电脑屏幕上的新闻稿来。
那篇新闻稿的内容是对市立医院副院长的采访,关于近日火鹤市内“未知新型流行疾病”的访谈记录。
“对了,姐姐——”
依然是优衣的声音,把芽衣从混沌的思考之中拉了出来。
“圣诞节那天,我们能去火鹤山上的那座花园逛逛吗?”
芽衣一愣,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了那花园的样貌。优衣所说的花园,是坐落于火鹤市郊区“火鹤山”山顶上的一座玻璃温室,正式的名称叫做“群花馆”。
群花馆至今已经经营了十多年,芽衣也曾因为工作的需要到那里进行过实地采访。除了出售自己培育的花卉以外,群花馆还有专门的花圃提供给市民,让市民自己带种子来播种。
多年以来,到群花馆播种已经成为了火鹤市的一种习俗。市民们会把自己美好的愿望寄托在播种这一行为上,亲手种下的花朵如果能够绽放,就代表能够迎来好运与希望。
“当然可以。你想买什么花吗?”
“不......”
优衣摇头否认,稍微停顿一下之后,低下头露出一阵略显疲惫的微笑。
“我出院之前,贝狄威尔医生送了我一袋百合花的种子。她说,这些种子熬过冬天之后,明年春季就会开出纯白的花朵。”
“我想把这些百合种在那个花园里。”
“好啊。圣诞节,我们一起去种花吧。”
“嗯!”
优衣的笑容灿烂起来,病气的脸蛋似乎多了几分血色和活力。芽衣注视着妹妹的笑脸,嘴角的弧度渐渐松弛,萦绕在心中的苦恼也不知不觉消散。
芽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慢慢转头望向窗外。
临近年末,都市的影子在夜幕下都在闪闪发光,目眩神迷的霓虹即使是隔着半个城市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芽衣这几年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融入了这座城市,她也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的模样。她时常觉得火鹤市像一个牢笼,但是她却没有理由和能力逃离这里;或者说,她其实有过逃离的机会,可是那个机会却因她的一念之差被断绝了。
只是......
当她尝试去想象几天后和久病卧床的妹妹一起在阳光下播种的画面时,一种她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名为“期待”的情感再次从她心中萌生。
她开始觉得,这座牢笼的铁窗之中似乎还是能有阳光透过来的。
救济公寓的二楼,不知火姐妹二人正在畅谈着圣诞节的计划。她们不知道的是,仅仅一层楼板之隔、在她们套房的下方,作为房东的克蕾雅修女正在接待一位她们最不想见的客人——
“您今天居然愿意抽出时间造访寒舍......我想,一定不是来关心我的吧。”
简朴的小客厅里,修女站在布满划痕的木质方桌旁,为坐在桌边的红发女人倒上一杯热茶。那女人翘着腿,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看修女泡茶、倒茶的动作,暗金色的瞳孔中露出几分玩味的神情。
那是,凪原莎托里。
“不知火姐妹的事情当然重要。不过,我毕竟也很久没有来见您了,修女。”
“我的住所可不是忏悔室哦。”
倒上茶水之后,修女轻轻放下茶壶,在莎托里的对面坐下。修女保持着十分礼貌的微笑,但她却没有看向莎托里,只是垂下眼帘慢慢沏着茶。
修女那句仿佛意有所指的话,让莎托里渐渐收起了笑容。莎托里用一只手捧起茶杯,轻轻摇晃着杯子,视线却逐渐上移。她看着被旧式日光灯照亮的天花板,目光仿佛要穿透楼层,望向此时正在楼上的不知火姐妹二人。
“我感到很遗憾。不知火芽衣只差一步就能获得她想要的生活、她几乎就能得到所有我向她许诺的......”
“因为她和您不一样。”
修女以柔和的语气打断了莎托里的话,她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慢慢地在桌面上交叠。从手套上浮现的褶皱看来,她似乎渐渐用力握紧了手。
“芽衣小姐当然是愿意为小优衣倾尽所有的。但她仍然知道,还有某些情感是绝不能舍弃的。”
“您是在批评我吗,修女?”
莎托里的话冷了下来,她重新望向修女,那对暗金色的瞳孔里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修女却并不畏惧,她抬起头来直视莎托里的眼睛。
“您在杀死妹妹的时候,心中作何感想?”
“......”
莎托里眯起眼睛,眉毛也紧缩了起来。她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合适的词语。
在一阵压抑的死寂过后,莎托里口中吐出的声音已经降到了冰点。
“你是下定决心跟我作对了吗,克蕾雅?你不怕我停掉对教会的援助吗?”
“莎托里,你也别忘了。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染指遗迹结晶的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啧。”
莎托里嘴角一抽搐,脸上的烦躁不再掩饰。她摇了摇头,直接从桌边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修女。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克蕾雅。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对的。来自露露耶的伟大力量绝对不能只是被藏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那段历史给我们的启迪绝不能仅仅只是用来制作可笑的电子游戏。毁灭露露耶的不是幻魔,而是‘文明’本身——”
“......唉。”
修女叹息着摇了摇头。她站起身来,把双手交叠在身前,看向莎托里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
“伟力也好、变革也罢,你的宏图大志还是对着克图鲁她们去说吧。我想告诉你的只有一点,莎托里。”
“你自以为能够藐视露露耶的‘情感’、凌驾在露露耶的‘威严’之上。但是石蒜的诞生足以证明,你的狂妄在‘文明的记忆’面前一文不值。”
“你现在并非完全没有回头的机会......”
“算了,克蕾雅。”
莎托里一挥手阻止修女继续说下去。她抓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肩上,背对着修女便往门口走去。修女什么也没有说,她跟在莎托里的身后,随着莎托里一起来到了玄关。
莎托里在玄关穿上鞋子就要离开。但是这时,她却又在门前驻足了。
“克蕾雅。”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今年的圣诞节,我会给不知火姐妹送上我最真诚的大礼。”
“......”
不等修女回答,莎托里就摔门离去。她离开之后,修女双手捏起吊在胸前的十字架,默默抬头望向天花板。
这个时候,不知火芽衣还在与妹妹一同遐想圣诞节的活动。姐妹二人浑然不知,针对她们的全新恶意已经开始酝酿。
“芽衣小姐......请一定,不要抛弃你当初面对熔山帝龙的那份‘觉悟’啊。”
修女在玄关慢慢跪下,捏紧十字架为那对欢笑着的姐妹献上诚挚的祈祷。
另一边,莎托里走出了救济公寓的小社区来到街上。这条临近城市边缘的街道和市中心相比犹如两个世界,明明还不到十点,却已经冷清得仿佛死地。
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在街道边等着她。
“呦,凪原家的大小姐,看样子和老朋友的见面不是很愉快?”
染着红蓝双色头发的双马尾少女侧坐在机车上,她看着面色严峻的莎托里从救济公寓走出,毫不留情地揶揄起来——尽管严格来算对方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依然没有积点口德的打算。
莎托里瞥了一眼在机车上晃着腿的双马尾少女,刚刚冷彻的脸上反倒浮现出几分笑意。
“你还真耐得住性子在这里等我半小时,而不是立刻冲上去跟不知火芽衣互殴啊......桐生千花。”
“哎呀,咱也是懂礼数的啦。那家伙的妹妹好不容易出一次医院,咱怎么能去坏了人家的兴致呢?”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和全力以赴的‘余烬’打个你死我活吗?”
听到这话,千花愣了一下,随即又挠着头嘻嘻嘻地笑起来。
“咱确实是想啊。不过......总感觉,以她现在的状态,她根本连看都懒得看咱一眼。就算咱硬要她跟咱打,她大概也不会同意的吧......咱当然可以去把她妹妹脖子拧了来刺激一下她,不过啊——”
千花说着说着,那调皮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几分。
“咱要是对她妹妹动手,会不会是你先来拧了咱的头呢?”
“呵......算你识相。”
莎托里走到千花的机车旁边,拎起后座上的头盔戴在头上。千花也不再多言,重新戴上自己的骑行头盔,拧了拧车把子将熄火的机车重新启动。顿时,宛如巨兽咆哮一般的轰鸣撕碎了街道的死寂。
“要去咱家坐坐吗?”
“不用了。去公司。”
“这么晚了还加班,真敬业啊——”
芜——————!
在沉重的轰鸣声中,黑色的机车扬长而去,带着二人的身影没入深不见底的黑夜。
公元2029年12月19日,距离圣诞节还有5天。
这座被冠以“火鹤”之名的城市逐渐从前阵子的神秘失踪事件和未知的新型流行疾病中恢复活力,尽管悬而未解的都市传说仍然在人们心中扎下了不安的根,但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们依然决定先迎接一年一度的年终节庆。
然而......
魔法少女与幻魔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从“威严”之中诞生的炼狱熔岩暂时熄灭,“石蒜”的诞生与克图鲁的成长毫无疑问为魔法少女们打了一针强心剂。她们聚集在成为全新秘密基地的“新露露耶”中,畅想着齐头并进的未来。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天,当结城叶奈再次回忆起2029年的圣诞节时,她还是能够马上回忆起这几天的惊心动魄——
结城叶奈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的“觉悟”如何彻底改变了不知火优衣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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