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晚上十点半,别的小学生早已入睡,但星野骸仍然被困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不能离开。
“小姐,请不要发呆。”
钢琴私教老师的声音从骸的头上劈下,打醒了她半梦半醒的意识。她嘴角一抽搐,努力甩掉自己脑海中压抑不堪的情绪,尽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琴谱上。
明天是骸的生日,星野武藏会请许多星野家的亲戚和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到庄园里做客。名义上是为骸庆生,实际上是借着骸过生日的名头谈生意。而她将要作为“星野家有着良好家教的女儿”在生日宴会上出席,为宾客们演奏数首李斯特的名曲。
在私教面前,骸如果敢表现出半点不乐意,下课之后都会被她的父亲批评。因此她只是咬着嘴唇,尽可能放空思绪,让手指遵从肌肉记忆在琴键上跳跃。
虽然骸只有12岁,但多年的练习已经让她的钢琴水平接近专业级。即使是李斯特的高难度曲子,她依然能够让每个音都准确地落在应该在的位置,无论是音准还是节奏都精准无比,犹如一台绝对不会出差错的机械。
此时的骸和钢琴私教都没有注意到,琴房外的窗台上,静静地立着一只通体纯白的长尾小山雀。大概十几分钟前,这只小山雀从庄园内的城楼方向飞来,停在了琴房外面,静悄悄地注视着正在练琴的骸,倾听着那绝无半点差错的精巧琴声。
那其实是使用魔法改变了自己外观的石蒜。
石蒜使用《薪炎计划》中的下位魔法“化形”,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小巧可爱的白山雀的模样。使用化形比长时间保持隐身能够节省不少魔力,也方便她在庄园里的活动。
毕竟,谁会怀疑一只人畜无害的小鸟呢。
石蒜,或者说结城叶奈,平时也对音乐挺感兴趣。听骸说她还会弹钢琴,石蒜便在庄园内逛完一圈之后以小山雀的模样来到琴房外,想听听看那位勇敢无畏的“轩辕十四”会弹出什么样的曲子。
可是听了没一会儿,石蒜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并没有多少钢琴的专业知识,但作为一个听众,她还是能从主观角度发觉出音乐的异样。
骸仅仅只是在弹奏,虽然她弹出的每个音都准确无误,但经她之手弹奏出来的乐曲完全不包含任何个人感情。这样精确无比的弹奏,只不过是一种机械式的谱面复刻、只是一种纯粹的“技术”,根本称不上真正的“演奏”。
听骸的弹奏完全算不上享受音乐,只是在看她“炫技”而已。即便如此,石蒜依然保持着小山雀的模样、停留在琴房外面,默默陪伴着骸。
她想要多看看星野骸,多了解一点这位从来没有在其他魔法少女面前展露真身的“开朗”女孩,了解她的过去、了解她为何会被困在这个梦中。
在石蒜进入梦境之前,克图鲁曾经告诉过她,囚禁魔法少女们灵魂的梦境,是“梦主”诺登以她们过去最压抑、最痛苦的记忆为依据创造出来的。积压在她们心中的负面情绪会成为压制她们灵魂的力量,让她们难以自发从梦境中醒来。
从这几个小时对骸的观察看来,石蒜基本已经能够确定这个梦境的“核心”到底是什么了。
和石蒜所熟知的轩辕十四对比起来,星野骸的生活实在是太压抑了。
石蒜根本无法从骸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发自内心的笑容,骸无论是在父亲还是佣人面前都紧绷着脸,谨言慎行到了石蒜难以理解的程度。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她才会隐约表现出自己的苦闷,却又一点不敢声张。
总觉得,有点理解为什么骸小姐从来都是以“轩辕十四”的样貌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石蒜注视着面无表情地进行毫无差错弹奏的骸,小小的鸟喙中发出一阵叹息。
——或许,她非常希望能跟过去身为“星野骸”的自己划清界限吧。
......
梦中的时间流逝似乎比现实世界更快,石蒜觉得自己只是稍微晃了下神儿,从琴房里传出的琴声就停了下来。她用力晃了晃小小的山雀脑袋,重新集中精力看向琴房内。
骸练琴的时间仿佛白驹过隙,恍惚之间,三个小时悠悠而逝,琴房墙上的电子钟已经走到了十一点。骸和钢琴私教整理好教材,稍微打扫了一下琴房之后,便准备关灯离开了。
那么,差不多准备去天守阁和骸小姐会面了。
石蒜抖了两下已经有些发凉的身子,挥动翅膀从琴房窗台上飞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马上飞去庄园北边的古代城楼,而是稍微在别墅上空停留,等骸从别墅里出来。
石蒜不太想直接去天守阁等着骸过去。
如果按照克图鲁说的,被困在梦境中的魔法少女会不断地在同样的梦中轮回的话,那么“与石蒜见面”这件事本身就是打破轮回的特殊行动,石蒜不敢保证这个过程中骸是绝对安全的。
“梦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现异常然后蹦出来,对没有反抗能力的骸下手。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石蒜保持着小山雀的样貌,悄悄跟在骸的附近。
星河公馆内总共有三栋别墅,分别位于东侧、中庭以及西侧。星野父女二人平时主要居住的是位于中庭的别墅,琴房则是在东侧别墅内。
结束了钢琴课的骸和私教一起离开了东侧别墅。私教骑着电动车离开庄园,骸则是踩上装着霓虹夜光灯的电动平衡车返回中庭别墅。
星野武藏似乎已经提前睡下,不过中庭别墅里依然有佣人在等着骸回来。在佣人的监督下,骸刷牙洗脸上床睡觉。确认骸已经熄灯上床之后,佣人也离开了中庭别墅,前往西侧别墅里专门为庄园佣人们准备的房间内休息。
时间已经临近十一点半,庄园内几乎都熄灯了,只剩下具有夜视功能的摄像头和少数淡黄的灯柱仍在运行。
直到别墅内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骸悄悄从床铺里钻了出来。她抹黑打开衣柜,根据自己的记忆从衣柜里找出一套黑色的连帽衫和短裤穿上,又在被子里塞上几个枕头、营造出她还在睡觉的假象。
换好衣服之后,骸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尽可能放轻脚步,先下楼来到玄关换上运动鞋,然后溜进一楼的卫生间,踩着马桶从卫生间的窗户里翻了出去,像只猫咪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房子周围的草地上。
中庭别墅一楼卫生间外的草地是周围监控的死角区域,骸不会被拍到。穿着黑衣的她在夜色掩护中凭借自己娇小的体型在庄园中穿行,化身为小山雀的石蒜都需要特别将魔力集中在眼睛上才不会看漏她。
在庄园里生活多年的骸早就对这座庄园了如指掌,她熟练地穿梭在庄园绿植的阴影中,巧妙地绕开了每一个监控摄像头能拍到的位置。离开中庭别墅之后,她七拐八绕地穿过庄园内的花园,来到西侧别墅附近。
西侧别墅是庄园的佣人们平时居住的地方,别墅旁边还立了一座仓库,用于储存庄园里平时需要的物资和工具。
似乎是由于庄园平时有专门的保安和大量监控,所以仓库在晚上虽然会锁门但却不会锁窗户。骸绕到仓库背面,踩着仓库外面的护栏朝着仓库高墙上的窗户一个大跳,以灵活的身姿踩到窗台上,然后轻轻拉开窗户,一翻身跳进了仓库里面。
不......不是吧?她小时候就这么灵活了吗......
石蒜一直在骸附近观察着她的行动,看到骸那堪比魔法少女的动作,她都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个时候的骸还是个小学生呢。
或许只能解释为,这里是梦境、骸的意识又没有完全遗忘魔法少女的能力了吧。
过了一会儿之后,骸重新从仓库的窗户里翻了出来,手里还捏了一串钥匙。如果石蒜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古代城楼的钥匙了吧。
取得钥匙之后,骸继续借着庄园内绿化带的掩护奔向位于庄园北侧的古代城楼,石蒜也扑腾着自己的小翅膀,在庄园上空跟随着骸迅速前往城楼的方向。
大概十分钟之后,骸终于穿过大半个庄园,来到了宏伟的城楼前。
“呼......接下来,就是登上天守阁了。”
骸站在城楼前一棵大树的树荫里,抹着汗长舒一口气。接近半小时的潜行奔波已经让她大汗淋漓,但她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疲惫的痕迹,反而不知不觉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笑容。
寂静的深夜里,瞒着父亲和佣人们在庄园里潜行、悄悄地前往城楼去和“朋友”秘密见面,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点,但骸的思绪依然十分活跃,没有半点睡意。她躲在树荫里稍微休息之后,便准备再次起步,朝着城楼最上的天守阁进发。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金红色火焰划过骸的眼角。她立即朝着金红色火焰的方向扭过头去,只见一只通体纯白的长尾小山雀从树冠之中钻出,身上还跃动着似曾相识的金红火光。
“这火焰,难道是......”
呼~
温暖的金红火焰如同清风一样在骸的身边吹开,长尾小山雀的小小身躯在火焰的缠绕中迅速变大,化成了一个纯白的人影;
哒~
只一眨眼,白铠的骑士就在骸的面前轻轻落地,重新在少女的面前现出身形来。
“啊,石——”
“嘘~”
见到石蒜的瞬间,骸几乎要高呼出声。石蒜就和刚见面时的那样,把食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骸便知趣地捂住了嘴巴。
“骸小姐,你刚才一路过来我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真是令人相当佩服呢。”
“你都看到了?”
骸眨了眨眼睛,反倒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尬笑,挠着脑袋别开了视线。
“嗯。骸小姐,很厉害哦。所以接下来要不要休息一下,让我带你登上天守阁?”
“诶?”
“你应该还没有彻底忘记这种感觉吧。”
石蒜一边轻声呢喃着,一边慢慢挥起手,驱动着金红色的火焰汇聚在骸的身后。
“低阶魔法:飞行。”
温暖的火焰在骸的背后激荡开来,化为了一对和石蒜的火翼披风相似的火焰之翼。
“哦哦哦......这个能飞吗?”
“当然可以了。来吧,我们一起!”
石蒜一甩身后的两片披风,披风便缠绕上金红的火焰。她轻轻一跃,飞舞着的披风便带着她向空中飘起。悬于半空的石蒜微笑着向地上的骸伸出手,邀请她一同飞向夜空。
骸下意识地向石蒜伸手,但她马上回忆起之前和石蒜握手时,自己手中突然爆发出不知来源的力量将石蒜击飞的画面,这让她的手颤抖着在空中僵住,然后慢慢收了回来。
“......嗯!”
不过,她还是露出足以和石蒜相称的笑颜,追随着石蒜向空中跃起。石蒜赠予她的火焰之翼在她背后涌动舒展,带着她娇小的身子飞向空中。
明明在骸“如今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借由魔法飞行的印象,但她的身体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种在空中飞舞的感觉——
当她追随着石蒜的身影一起飞入夜空,她压抑许久的心情仿佛迎来黎明。
就这样,一黑一白两位少女舞动着温暖明亮的火焰之翼,一同飞向古代城楼的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