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赤红的火焰在夜风之下摇曳，由火焰组成的传送门在墨秋身后彻底闭合，隔绝了克图鲁的声音、切断了她返回现实世界的道路。
“璃子！”
刚刚跑出传送门、脚都还没沾到地上，墨秋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个被月色笼罩、似乎马上就要在月光之中消散的身影呼喊出声。
“啊......”
璃子背对着墨秋，听到墨秋的声音，她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愣愣地回过头。当她看到墨秋从传送门中冲出的身影，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红肿的眼眶也就这样被月光暴露在墨秋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
回应璃子的不是话语，而是墨秋的拥抱。墨秋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二人之间的间隙，把即将消失的璃子拥入怀中，一如她离开之前璃子对她的拥抱。
“璃子，我果然还是......我果然还是，没法那么容易下定决心。”
“......”
墨秋的脑袋埋在璃子肩上，璃子无法看见墨秋此刻的神情；或者说，墨秋刻意藏起了自己的表情，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不希望难得重逢的好友看见自己哭丧着一张脸。
明明之前已经做好了告别.......却又中途反悔、再次回到了这里——
“哈啊......”
墨秋只听到一阵无奈的叹息落在自己肩上。下一刻，璃子的双手环过墨秋的腰，用力将她抱紧。当两位少女的身体紧紧相拥，璃子半透明的身影再次染上了鲜活的色彩。
“太狡猾了，小秋。都已经告别了、都已经告诉我会好好向前走了啊。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璃子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她拥抱的力度依然半分不减。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墨秋紧闭双眼、压抑着自己的哽咽。她贪婪地感受着璃子的体温、感受着怀中的柔软，生怕自己只要一松手，好不容易再次见到的挚友就会烟消云散、化为真正的梦幻泡影。
“我会回去的......但是在那之前，就让我多跟你待一会儿吧。”
“嗯哼......真拿你没办法。”
璃子的双手从墨秋身上松开。她轻轻按着墨秋的肩膀，以柔和的力道将两人分开。
这一次，墨秋终于真正抬起头来与璃子对视。
月光照亮两位少女的身影。她们望着彼此无比熟悉的面庞，即使红肿了眼眶、即使脸上泪痕未消，她们依然在月色之下露出了笑容。
“在离开之前，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离开你之后的这两年......我遇见克图鲁，还有其他魔法少女......有好多好多的事，想要告诉你。”
“嗯。”
月明星稀。两位少女手牵着手，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墨秋没有变身，但她和璃子的背后依然出现了海浪一般的光之翼。
她们穿过夜色笼罩的寂静街道，灵动的身影犹如在钢铁丛林中穿梭的妖精。
墨秋和璃子飞过梦中似曾相识的街道、飞向她们缔结牵绊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女仆咖啡厅“甜心港湾”。正是因为璃子向墨秋介绍了这份工作，墨秋在日本的生活才逐渐安定下来、二人之间的友谊也因此升温。
墨秋并不是打算沉溺在梦中不愿回去。
只是，“告别”从来都不是一件仅凭只言片语就能释怀的事。
对不起，克图鲁、结城小姐......请原谅我的任性吧。
一个晚上、只要这一个晚上就好。
我想要再次拥有......只属于我和璃子两人的时光。
默默念着对努力帮助自己脱离梦境的伙伴们的歉意，墨秋与璃子相握的手不觉间握得更紧。
墨秋想要在甜心港湾，和璃子做真正的告别。
——一段时间后。
“嘿咻......总算是完成了。”
嘎吱一声，甜心港湾后厨的门被推开。系着围裙的墨秋和璃子各自端着装有饭菜的托盘，一前一后从厨房晃出来，一起走向店内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
墨秋手上捧着的是两盘咖喱饭、璃子那边则是一叠糖醋排骨、一盘红烧肉和一碗罗宋汤——她们刚才在厨房忙活半天，就是在为彼此做一顿晚餐。咖喱饭是璃子做的，剩下的则都是墨秋的手笔。
咖喱饭还好说，作为一家日式女仆咖啡厅，甜心港湾的厨房里自然备有需要的酱料；但是墨秋做的那三道料理可都是日本餐厅不太常见的中式料理，甜心港湾原来是没有能够制作这三道料理的原材料的。
但是，当墨秋怀着“想要给璃子做一套中餐”的想法打开后厨冰柜和厨具柜的时候，无论是肉菜还是炖煮需要的工具，全都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的事。
墨秋和璃子端着餐食来到靠窗的座位边上。墨秋以略有些生疏的手法把饭菜在桌上摆好，然后再撤走托盘，和璃子面对面坐在一起。
“感觉真是安静啊。平时这家店即使过了晚饭的饭点也是很热闹的吧。”
璃子并不急着吃饭，而是捏着勺子，略带怀念地环视起被柔和灯光笼罩的咖啡厅内部。
从墨秋再次回到梦境里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出现在她们身边，整个梦境世界万籁俱寂，甜心港湾内自然也没有其他女仆和客人的身影。
但是当她们在桌边坐下后，窗外渐渐又流淌起了车水马龙，独属于大城市的嘈杂像是海浪一样忽高忽低地从窗外传来，二人情不自禁望向窗外。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我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起在这里打工的那段时光。”
正当墨秋话语之间，窗外高楼的大屏幕上投影出了墨秋以“阿库娅”的身份在甜心港湾工作的画面，仿佛是照应着她的回忆一般。璃子扫了一眼大屏幕上对素不相识的客人展现甜美笑容的“阿库娅”，回过头来对着墨秋掩嘴一笑道：
“真没想到，当时那个‘阿库娅’会变成‘溟海魔姬’呢。可爱的水手女仆，摇身一变成为大洋之中的公主——嘿，感觉又是一个能做成手书的好题材呢！”
墨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保持着微笑，低下头盛起一勺咖喱饭送入口中。浓香的咖喱入口即化，只是稍微咀嚼便和米饭的甜味互相交融，在口中弥漫起独属于咖喱的风味。
自从离开东京之后，墨秋已经很久没有吃咖喱饭了。
原因无他，这是璃子拿手的料理。不说亲自去吃，哪怕只是在街边闻到咖喱的香味，都会让她忍不住想起璃子、想起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的这段友情。
时隔两年，熟悉的味道回归味蕾，洋溢心头的早已不再是苦涩、而是与香味交融的温暖。
“呼......”
一口咖喱饭下肚，墨秋缓缓呼出一口热气。她抬起眼眸、望向桌对面的璃子。操起筷子，夹起排骨和红烧肉放到盘子里，让肉拌着咖喱饭入口、再配上一口罗宋汤下肚。刚一咽下，璃子就忍不住嬉笑着称赞起墨秋的手艺来：
“两年不见，小秋的厨艺进步不少啊~自己一定没少做吧？”
“倒也没有啦。毕竟平时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没什么自己做饭的机会，我只是一直没有忘掉怎么做而已......你走之后，我成为魔法少女以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和朋友一起吃自己做的饭菜的机会。”
墨秋垂眸，视线定格在热气腾腾的饭菜上。她保持着淡然的微笑，一边吃着饭，一边以平静温和的声音娓娓道来。
“你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就离开东京、转到了火鹤市的另一所学校。那段时间，真的是一地鸡毛啊......我们两个一起经营的账号、原本预定要发布的那部手书作品，拖延了足足有大半年才发出去。”
“诶.......拖了那么久，粉丝们应该很着急吧？”
“是啊。我甚至有一段时间想过，要不要就这么算了.......那个账号，要不就这样封存，以后再也不使用了吧。毕竟，那上面的作品......是我们一起做的。”
尽管预期保持着平静，但话语之间，墨秋的眼眶却不由得湿润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香味四溢的咖喱饭，之前送入口中的早已下肚，她却还含着勺子不愿取出。
璃子渐渐收起笑容，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墨秋，等待墨秋接下来的讲述。
“......但我最后还是决定，把我们一起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发出去。那毕竟是你最后努力过的痕迹，如果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悲伤和自私而将它彻底雪藏的话，或许那才是对不起你的行为吧。”
“噗。”
尽管墨秋看起来很严肃，但璃子还是忍不住掩嘴一笑。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勺子在墨秋眼前晃了晃道：
“用不着想那么多的啦。无论是因为会睹物思人而落泪、想要将那些回忆一辈子珍藏起来也好，还是为了我的努力不被浪费、想要把我的遗留之物展示出去也好，只要是小秋你的决定，我都举双手赞成的哦。”
“......”
墨秋微微仰头，嘴角颤抖着往上勾了几分。
“我如果真的那么值得你信任的话，或许......”
“Stop！”
墨秋话音未落，璃子交叉起双臂、摆了一个大大的叉，阻止墨秋继续往下说。
“小秋的记性真不好啊，你跟克图鲁小姐离开之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从来都没有错怪过你......你想要保护我、拯救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呀！”
“此时此刻，被你拯救的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可是，这里终究只是我的......”
“没错，这里只是你的梦......但是，‘那又如何’？”
“诶？”
这里只是梦境、那又如何——
这是在与诺登对峙的时候，墨秋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墨秋呆呆地注视着璃子，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璃子直视着墨秋黄昏色的双眼，脸上仍是那副仿佛要融化在月光中的微笑。
不知何时，投屏画面已经变成了墨秋作为魔法少女溟海魔姬活动的经历——她和其余几位魔法少女一同穿梭在不为人知的领域，一次又一次从幻魔的袭击中保护普通人的画面。
“梦不就是实现人希望的地方吗？就算现实中的我无法回到你的身边......但是小秋，你想要拯救我、想要再次和我相见的心情，难道是虚假的吗？你要否认现在这个被你拯救、现在就在你面前的我吗？”
“可是......”
墨秋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的理性反驳璃子的话，但是当璃子的右手慢慢压在胸口、周围的景色恍然变得模糊、只剩璃子的身影无比清晰的那一刻，墨秋却又闭上了嘴。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在墨秋耳边回荡。
不只是墨秋自己的，同时还有璃子的心跳。
微妙地错开了节奏，却又如同精妙的乐曲一般重叠在一起的两股心跳声。
就好像已无法再次见面、却又始终未曾分开的两人。
璃子按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和墨秋记忆中一模一样，未曾有分毫改变。与此同时，她慢慢抬起另一只手——
那只手中，捧着她的手机。
墨秋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在手机发出震动之前，手指就已经划开了接通的虚拟按键。
然后，面对面的两位少女，彼此将手机的听筒贴上耳朵。
“小秋。”
两道声音重叠起来，如同暖流一般涌入墨秋脑海。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就在这里——我会一直留在你的梦里、活在你的心中。”
“所以，不要再感到愧疚了。我啊，已经被你拯救了哦。”
墨秋微微睁大眼睛，噙在眼中的热泪终于还是滚落脸颊。
她的眼前，璃子的身影正在愈发透明——但微笑着的璃子，分明绽放着光辉。
这是迟来的、也是最后的、同时还是终于接上的一通电话。
“谢谢你......璃子。”
墨秋任由泪水不断涌出，但她的视野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清晰，璃子的身影已是她眼中无法磨灭的烙印。
“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墨秋向璃子伸出左手、璃子压着心口的右手也向着墨秋探去。
两位少女面对面，保持着这通迟了两年的电话、她们十指紧紧相扣，真实与虚幻交错之间，连梦境本身都变得朦胧。
“这次回去之后，可要真的鼓起勇气、好好向前走了哦，小秋？毕竟，魔法少女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对吧？”
墨秋笑了。
不再是强迫自己挤出的苦笑，她的嘴角勾勒出了蕴含决意的真实弧度，一度滑落的泪水也在如同海潮一般翻涌的魔力之中化为二人身边飞舞的星光。
“我以‘溟海魔姬’之名起誓，我将带着与你的回忆重返现实。”
“这一次，我要拯救的，是自己的未来。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再被困于愧疚的囚笼之中——我要带着你的份，一起去见证更广阔的未来！”
伴随着墨秋坚定的宣言，周围的场景如同碎裂的拼图一般开始崩解。
窗外的黑夜，也逐渐迎来黎明。
尽管紧扣的手正在越来越淡，璃子的身影几乎就要在破晓的曙光中消散——
墨秋依然紧紧捏着占线的手机，全力握住璃子即将消失的手，向挚友展露无法动摇的微笑。
“请好好注视着‘溟海魔姬’的道路吧，璃子。”
“嗯......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不知不觉，料理、咖啡厅、甚至是街道都化为了向无穷远方奔去的海浪，只剩温暖的火光包围着两位久别重逢、却马上就要再次分离的女孩。
璃子的样貌和声音，在火光中模糊。
“——果然，小秋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
“......”
墨秋静静地笑着，目送挚友的身影消融在回忆的浪潮中。
这一次，她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说出：
“再见了，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