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惆怅的白色身影缓步穿过寂寥无人的教学楼走廊。她本想直接下楼,却又在楼梯前驻足。迟疑片刻,她转身迈向走廊另一侧的大窗,扶着窗台望向教学楼外。
热辣的阳光仍然笼罩着人头攒动的大操场,之前的“小风波”过后,参加运动会的学生们就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然在操场上挥洒着汗水,加油助威的声音如同浪潮一般掀到天上,就连教学楼这里都能听到。
“哈啊......”
结城叶奈一手扶着草帽帽檐,一手轻轻压在窗玻璃上。望着操场上那些自由奔跑的身影,再联想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她心里不由得一阵绞痛,紧贴在窗上的手掌渐渐紧握成拳。
里见葵的愿望,是能够和那些健康的孩子们站在一起、做到那些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不再被区别对待。为此,她想要在校运会上出场,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眼前至少跑完一圈。
然而葵糟糕的身体状态根本无法支持她完成这件事,她在操场上昏迷倒下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一定要让葵完成这件事的话,叶奈就只能对葵施展魔法,强行让她拥有和常人接近的体能......但是那样的话,却又违背了葵希望凭自己的力量实现心愿的想法。
“如果克图鲁她们也在这里的话就好了......如果是她们的话,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吧。”
眼下的困境让叶奈的情绪有些低落。
有没有什么方法,既能尊重葵的意愿、又能帮她颠覆既定的“现实”呢?
“魔法......不违背她想法,又能实现她心愿的魔法......再找找看吧。”
叶奈低声喃喃着,竖起右手食指在眼前一划。随着金红色火焰的闪现,她的手机随之出现。她捧着手机打开备忘录页面,几个小时前记录下来的文字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进入葵的梦境前,叶奈跟着“溟海魔姬”墨秋进行了魔法技能的特训。但由于魔法少女石蒜并没有专门的法器型武器,许多效果强力的高阶魔法都用不了,所以墨秋只教给叶奈一些较为常用的基础魔法,以及石蒜用“艺术”遗迹结晶碎片戒指模拟具现化出实体法器之后能够使用的中阶支援魔法。
叶奈把墨秋教给自己的那些魔法,从名字到效果全都仔仔细细地记录在了手机的备忘录上。现在,她就在一条一条地翻阅着魔法目录,希望能够从中找到能够解决当下状况的法术。
——叶奈还是希望用魔法来实现葵的愿望,当一回葵的“仙女教母”。在她看来,葵的困境远比骸和墨秋的更难解决,不是单纯的信念和努力就能轻易摆平的。
“圣光术,治疗身体受到的伤害......这个大概不行,如果可以的话里见小姐估计早就康复了吧。”
“勇者战歌......强化体能和力量的支援魔法。克图鲁原本应该是希望我用这个法术来帮助里见小姐的吧......但这个应该也不行。”
“旅人的叙事谣,这个是......让行动速度变快的魔法,跟勇者战歌差不多......也是里见小姐不希望接受的单纯强化。”
“隐身,传送,飞行,化形......这些,也都不行啊。”
纯白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一条条的魔法效果掠过眼前,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符合叶奈的预期,注视着屏幕的目光也愈发苦恼。
不一会儿,记录着魔法效果的备忘录差不多就被叶奈拉到底,就好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她目光下移,几乎已经不抱任何期望,心里都开始想着去尝试其他办法了......
“嗯......嗯?等一下,这个魔法......?”
就在叶奈即将关掉备忘录界面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被记录在备忘录最后几行的那个魔法吸引住了。
“中阶支援魔法,【肉斩骨断】......”
叶奈盯着那几行文字,念出了略微有些陌生的名字。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魔法的效果,同时也回忆起了几小时前,墨秋教她这个魔法的时候叮嘱过她的事——
“这个魔法我们以前也没有用过......因为它在游戏外真实战斗场景中的适用范围真的很有限。虽然效果看上去很强力,但如果到了必须用这个魔法的情况......那形势大概比熔山帝龙战更加严峻吧。那种情况下,即使用这个魔法坚持下来,后续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它的这个效果也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强力,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用途呢。”
当时,墨秋是这么说的。
叶奈闭上眼睛,她用力捏着手机,眼前再次浮现出葵的样貌。
“肉斩骨断”这个魔法,从名字上看来就像是某种威力强劲的攻击技能,但它却并没有任何攻击效果,反而是给目标施加一个即使放眼所有强化魔法都相当特殊的效果。
这个魔法,不会为葵的身体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强化,不会改变她的体质、不会让她的腿脚更有力量——但是,又确实是能够给予葵超越现实的力量。
剩下的,就只需要葵自己的力量......
这个魔法,拥有不让她脱离病体变成超人、却又能实现原本不可行之事的可能性。
“里见小姐......”
叶奈念叨着葵的名字,她重新抬起眼帘、望向阳光明媚的大操场。虽然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可能的破局之法,但从她紧握着手机压在胸前的动作、以及仍然弥漫着阴云的眼瞳看来,她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得更轻松。
这个魔法会给葵本就虚弱的身体带来很大的负荷,等于是要她强行支撑着即将报废的身体继续前行......如果魔法的有效时间过去了,葵却还没有完成想要做的事情的话,无法使用高阶治疗魔法的叶奈恐怕无法将她救起。
换言之,这个魔法虽然存在实现葵想法的可能性,却也有着极高的风险。
“......”
叶奈不觉之间用力咬住了嘴唇。
不......
不能就这么停滞不前。
既然存在可能,无论怎么样都得去试试——至少,要把这个想法告诉葵,把选择权交给葵。
“总之......先去和里见小姐说说看吧。”
叶奈轻轻一握,手机便在手中化为金红色的火焰消散。她扶正草帽,再一次迈开脚步,打算回到医务室内跟葵说明自己的想法。
呼——
咚!!!
“呜?!”
说是迟那时快,一阵凛冽的风声掠过叶奈身后。她还来不及反应,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就连同沉闷的撞击声在她后脑勺上炸开。
叶奈头上的草帽直接被这阵冲击掀飞,她本人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向前重重扑倒。
“啊哈,全垒打!”
“大姐,这一棍漂亮啊!不愧是甲子园种子选手!”
“这土包子的脑瓜还真硬,大姐一棍子下去居然还不见血耶?”
“问题不大,待会儿再给她来几棍,看看是她脑壳硬还是我的球棍硬!”
似曾相识的尖锐讥笑在叶奈身边响起,她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脑勺狠狠挨了一棍,叶奈现在只觉头痛欲裂、脑浆翻涌,如果不是她刚才条件反射地用魔力保护脑袋,恐怕现在已经被敲得头破血流了吧。
难道是,诺登......
叶奈强忍着几乎要让她昏厥的剧痛,拼命握紧纯白的拳头、想用双手撑起身体。但是,正在叶奈挣扎起身的时候,一双擦得白白亮亮的运动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你想起来?好啊,我帮帮你吧!~”
“咿......!”
那人揪着叶奈的头发,硬生生把叶奈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又用力一推,把叶奈推到另一个人怀里,让那人牢牢架住头晕目眩抬不起手来的叶奈。
直到这时,叶奈才从摇摇晃晃的模糊视野里,依稀辨识出眼前袭击者的面貌。
扛着球棒的高个子女生......不就是刚才闹哄哄地闯进医务室,自称是葵的朋友、实际上却是经常霸凌葵的那个学生吗?跟在她身边的这两个女生,没记错的话是她的跟班......
“你......你们——”
“谁让你说话了?”
“嘎哈——!”
咚!!!
叶奈刚想开口,高个女生抡起棒球棍朝着叶奈的腹部又是一闷棍儿,叶奈顿时发出一阵悲鸣,差点呕出胃水来。
看着连连咳嗽的叶奈,高个女生咧嘴一笑,抬手捏住叶奈下颚,强迫叶奈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我们这学校可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学校,才不是你这种又丑又土的校外闲杂人员能随便进的。我们可是已经问过老师了,老师说让我们把你赶出去呢~”
“......”
叶奈喘着粗气、双眼迷离,几乎看不清眼前之人的样貌,后脑勺和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有种自己浑身都要散架的错觉。即使有着魔力的保护,在变身成魔法少女石蒜之前,叶奈也不过是个身材纤瘦、力量孱弱的普通女孩罢了。
对了......变身。
我才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地......就被她们撂倒!
尽管疼得连站都站不稳,身体完全是被身后的女生控制住,叶奈还是用力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努力集中精神、把力量聚集到右手上。
“变......呜?!”
只听砰的一声,高个子女生一棍砸向叶奈的右手,只这一下就让叶奈的右手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她眯着眼睛俯视被自己的跟班抱在怀里的叶奈,撑出一副似悲悯又似嘲笑的表情,摇着头啧啧道:
“我说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说话了吗,啊?”
“大姐,旁边这间教室清理好啦!”
“哟,干得不错。你们俩,把她给我扔进去。”
“好咧——”
高个女生的两个跟班,一人拉开教室的推拉门,像是迎接贵宾似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架着叶奈的那个则咧嘴一笑,托着叶奈的腋下、生生将其抬起,就像是扔布娃娃一样直接把叶奈整个人都给甩飞了出去。
叶奈的背部狠狠撞上堆叠起来的课桌,然后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呜......”
她低声呜咽着,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由得涌出了眼泪。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紧绷精神,试图抬起眼帘看向那三个对她发动突然袭击的女学生。
哗——砰。
三名女生走进这间空教室,然后用力关上推拉门,咔哒一声给门上锁。随着教室门的关闭,窗户外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迅速变得阴沉下来,操场上那些嘈杂和呼喊也被隔绝在外。几乎只是眨眼的短短片刻,窗外就变成了黑夜。
啪嚓——啪嚓——
教室天花板上亮起了老旧的白炽灯,那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也让叶奈的视线有些恍惚。
“好啦,让我们想想,怎么料理这个穿件小白裙就当自己是公主,一天到晚都戴着手套的怪胎——”
那三名女生嬉笑着走向叶奈,领头的高个女生挥舞着手里的棒球棍,刻意把教室的木地板踩得嘎吱作响。
在叶奈的眼中, 这三人的形象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和她过去的阴影重叠了起来——
她的学生时代,几乎每天都在欺负她的那些不良少女。
与此同时,紧闭的教室门外。
里见葵的班主任,安藤老师沉默不语地靠在门边,静静听着教室内的动静。
“结城叶奈......哼哼。”
她自言自语着,轻轻推了一下眼镜。
“见识过里见葵那无法跨越的困境后,现在就轮到你了......你们两个的梦里居然会有如此相似的要素,真是意外收获。”
“你就好好跟属于你们两人的噩梦玩玩吧。”
浑身散发阴沉魔气的女教师发出压抑的冷笑。
她的身影逐渐分解成阴郁的魔气,如同侵蚀的毒素一般爬满闭锁的教室门,让其再也不能被轻易打开。与此同时,走廊上因为突然入夜而亮起的灯光也开始忽明忽暗,直至完全熄灭。
教学楼外,仍是艳阳高照、无限轮回的校运会光景。
只有里见葵和结城叶奈所在的这栋楼,被封入了她们二人共有的漆黑噩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