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谢谢你，伺者，我好多了。”
花冈彩奈放下冒着热气的杯子，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杯中牛奶几乎饮尽，但她的双手仍然牢牢地捧着杯子，感受那令人舒适的余温。
一杯牛奶下肚，她苍白的脸色已经逐渐回暖，也能对为她泡了这杯牛奶的无名伺者露出温和的微笑了。
魔法少女们围坐在圆桌旁，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倦意未脱、面露憔悴的彩奈。作为平时和彩奈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无名伺者眼中的担忧最为明显。
“所以，你现在的状况到底是......？”
“嗯......直接说结论的话，【我】已经没事了，但【暮云】依然沉浸其中。不是那个控制梦境的家伙在捣乱，而是【暮云】......她自己不想出来。”
彩奈说话时，特意在“我”和“暮云”上加了重音。无名伺者自然了解个中含义，轩辕十四和溟海魔姬比叶奈早了一个多月和彩奈并肩作战，或多或少也有些了解，只有叶奈还不清楚状况——
“呃......花冈小姐，能让我问个问题吗？”
“嗯，当然可以。”
彩奈面露平静微笑，视线转向叶奈，轻轻点了一下脑袋。此时此刻的彩奈，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晨光般温柔的氛围，和叶奈印象里那个阴沉护士、以及变身后脾气火爆的黑天使大相径庭。
“虽然克图鲁已经告诉过我，‘你’之前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半的意识接近清醒，而另一半仍在沉睡......但我还是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叶奈眨着眼睛，回忆自己印象中的“花冈彩奈”。实际上，她并非对现在的彩奈毫无印象。
之前她也见过几次变身后以“擅长治疗的白天使”形象出现的“魔法少女暮光”，那时候的“暮光”自称“微光”，还特意强调过自己和黑天使“暮云”是不同的存在......微光表现出来的性格，和现在的花冈彩奈别无二致。
但是，在叶奈的认知里，无论是“微光”还是“暮云”，她们都是“魔法少女暮光”的侧面......她一直以为暮光是一名能够切换形态的魔法少女。
“你说‘暮云’自己不想出来，难道你们......其实是互相独立的吗？”
听到叶奈这个问题，彩奈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感觉到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又垂下眼帘掩嘴一笑，然后瞥了一眼身边的无名伺者道：
“【暮云】没跟你提过这件事挺正常的，伺者和克图鲁也没跟你说过，这就有点意外了啊。”
“毕竟没什么好的机会说啊......”
无名伺者无奈地推了一下眼镜，然后咳了一声清嗓，代替彩奈正式解答了叶奈的疑惑：
“结城小姐，魔法少女暮光......或者说花冈彩奈，她是一名解离性身份障碍患者。基于这一点，她和克图鲁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的时候，她的病理状况也受到了克图鲁魔力的影响，其结果就是，【暮光】并不是‘一名魔法少女’，而是‘两名魔法少女’的集合体。”
“......呃？”
无名伺者的说明听得叶奈一愣。
“解离......什么？”
“伺者，你说得太复杂了，石蒜听不懂的啦。”
彩奈微笑着对伺者稍微摆了摆手，然后对叶奈投去了温和而专注的视线。
“简单来说，就是【多重人格】。魔法少女【暮光（Erebora）】并不是精神统一的个体，而是由【微光（Aurella）】......也就是我，以及你们更加熟悉的【暮云（Erebys）】，二者共同组成的存在。”
“我们两个相生相伴，共同作为名叫‘花冈彩奈’的存在，当我们成为魔法少女的时候，也因为极大的精神差异性，各自分得克图鲁的力量、各自成为了完全不同倾向的魔法少女。”
“诶......”
叶奈仍然愣愣地盯着彩奈的脸，就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暮云”的影子似的。盯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又把视线投向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发言的轩辕十四和溟海魔姬，满眼皆是困惑。
“老实说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多重人格什么的，简直就像是在动画和小说里才能看到的设定嘛。更何况，她们俩还各自成了不同的魔法少女呢。”
轩辕十四苦笑着摊开双手，她以轻松的语气回应叶奈的困惑，然后重新望向彩奈道：
“而且，没有好机会来跟结城小姐你说明状况什么的......平时主导的基本上都是暮云那家伙，她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啊。”
“其实我以为小克已经跟你说明过了，毕竟......以花冈小姐的精神状况来说，两个人格同时被诺登影响，然后演变出完全不同的梦境世界，这一点应该是可以预料的，你要帮她们解决诺登的话，小克至少该跟你说清楚她的状况的。”
溟海魔姬摇着玻璃杯发出一阵叹息声，投向灵极晶核外的目光稍显无奈。
“这......这样吗.......嗯，嗯。情况，我姑且算是了解了......”
伙伴们的说明虽然还不能完全打消叶奈的困惑，但至少让她明白了彩奈的个人状况。直到现在，叶奈才算明白，克图鲁那句“半梦半醒”到底意味着什么。
叶奈右手虚握压在胸口、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压下自己最初的惊讶，重新抬眼望向彩奈——或者说微光。
“嗯，那么......微光小姐？我姑且先这么称呼，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三天前的晚上，诺登入侵‘花冈彩奈’梦境的时候，你和暮云小姐被各自分开、到了两个不同的梦境世界里，然后现在你击败了诺登先行醒来，但暮云小姐还困在梦里？”
“嗯......不完全对。”
彩奈稍稍收起笑容，眼中浮起认真的神色。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击败了诺登......我这边的情况是，诺登试图把我困在痛苦的记忆里，她想要品尝我的绝望，但......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内容。”
“......？”
此话一出，不仅是叶奈，无名伺者等三人也不由得为之震惊。
诺登会窥探魔法少女们的记忆，从中提取出她们过往人生中最压抑、最痛苦的片段，化为无限轮回的梦境囚笼，困住她们的意志与力量。
只要是人，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些苦闷的记忆，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悲伤与痛苦。
然而——
“你们没听错，我刚才说，【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痛苦和绝望】。”
彩奈意识到了周围四人的惊讶，她微微点头，保持着平静温和的语气接着往下说道：
“最初的‘花冈彩奈’仅仅只是【暮云】......为了对抗人生的艰难险阻，【暮云】在自己的心中点亮了一束光，承载希望、感受幸福的【微光】就此诞生。自那之后，我和她，二位一体，成为了完整的‘花冈彩奈’。”
“所谓【微光】，乃是‘花冈彩奈’为了从黑暗的人生中拯救自己，为了实现自我救赎而诞生的‘拯救者’。为此，她将自己的喜和悲、乐与痛全都切割开来......”
“她把她所有的快乐与幸福都留给了我，无论是生活中难得的小幸福、还是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又或者是和极少数重要之人的温情时光......所有这一切，‘花冈彩奈’23年人生中美好的记忆，她全部都留在了我这里。”
“所以当诺登入侵我的梦境时，她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够将我囚禁的‘痛苦记忆’。她所面对的，是‘花冈彩奈’所有的快乐与幸福......尽管对于‘花冈彩奈’的人生来说，这些记忆和感觉只是二十三年人生中极少数、极少数的一部分，却纯粹到让诺登无从下手。”
“刚才......也就是我醒来之前，那家伙终于放弃了。”
说到这里，彩奈垂下眼帘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花了三天的时间，仍然无法构筑出将我的精神囚禁的梦境囚笼，于是便不再纠缠我，放我的精神苏醒过来了。”
“微光小姐......”
微光的说明看似轻松，但听着这些话语的叶奈，她紧缩的眉头却无法放松半点。
如今，轩辕十四、溟海魔姬以及无名伺者都已经从梦中醒来。再加上微光的话，便只剩下暮云了。按照一般的思路，到了这种时候，诺登一定会加大力度，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暮云的意志，然而......
“现在的暮云小姐......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
彩奈话语稍有停顿。她慢慢举起右手、抓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这睡裙之下属于“花冈彩奈”的心跳。
“虽然我没办法完全掌握她那边的状况——毕竟我们两个意识是各自独立的——但我或多或少还是能感觉到一些异样，比如说......她的力量已经完全压过了诺登。”
“我几乎感觉不到诺登自己在‘我们’精神中活动的痕迹了，但是相对的，属于暮云的那份力量，却沾染上了诺登的感觉。”
“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猜她恐怕是......吞噬了诺登，塑造出她所希望的梦境，现在大概沉迷其中不愿离开吧。”
“......”
周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她们和彩奈面面相觑，试图想象彩奈描述的画面，却始终想不出来那样的状况到底该是什么模样。
“微光小姐，你刚才说暮云小姐把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留给了你，导致诺登完全无法从你的记忆中找到痛苦和绝望的片段，是这样没错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奈才重新开口询问。她不自觉地揉捏着双手，把手套摩得沙沙作响。
“这岂不是意味着‘花冈彩奈’所有的负面情绪和痛苦记忆，全都在暮云小姐那边......这样的话，诺登应该能够创造出远超十四、魔姬还有伺者的痛苦梦境，可你和克图鲁都说，几乎无法感觉到诺登的影响，这到底是.......？”
“哈......”
彩奈喉咙里挤出一阵近乎气声的笑。她朝叶奈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对在白手套下瑟瑟发抖的拳头。
“暮云比你想象的更加强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便不会诞生了。你大可以相信她，相信她绝不会被诺登打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着她不管。”
“暮云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强大。她独自支撑起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独自拯救过自己一次又一次。你大可相信她绝不会败给诺登之流。话虽如此......却也并不意味着可以放任她不管。”
彩奈话锋一转，眼神从柔和变得锐利起来，握着叶奈的手多加了几分力气。
“请你记住一点，石蒜。暮云或许需要帮助，但她绝不需要【拯救】。”
“你不必抱着过分的担忧前去。暮云不需要被人同情，更不需要被人救赎。她或许偶尔会期待同伴的支持，然而她绝非需要他人支撑方可前行之人......多余的怜悯会激怒她，请你放轻松，将她视作如你一般足以做出反抗的战士吧。”
“......”
叶奈绀紫色的瞳孔微微摇晃，她注视着彩奈清澈的碧瞳，微微张开嘴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她最后只是抿紧嘴唇，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十五分钟后。
“你真的不休息一下吗？毕竟你刚刚才从伺者的梦里出来......”
“没关系的。”
叶奈站在床边，右手握拳压在胸口，左手用力抓着右腕。她垂眸俯视再一次闭着双眼在床上安然躺下的彩奈，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叶奈的身后，轩辕十四、溟海魔姬以及无名伺者三位魔法少女注视着她瘦弱的白色身影，眼里既有担心、也有紧张。
床铺的另一头，克图鲁正在对着闭目养神的彩奈描绘新的魔法阵，准备将叶奈送入彩奈的意识中。她收到魔法少女们的联络之后迅速赶了回来，了解基本情况之后，便同意了叶奈即刻入梦的想法。
“......”
绘画魔法阵的间隙，克图鲁偷偷瞄向在床边把身子绷得笔直的叶奈，被摇曳火光照亮的脸上隐约显出几分惆怅。
她和魔法少女们一样都担忧着叶奈的身体状况，但她知道自己劝不住叶奈。
“要不还是我跟你一起进去，毕竟我......”
无名伺者向前一步，她想要轻拍叶奈的肩膀。但是在那之前，叶奈稍稍侧过身子，对伺者投来一个温和的微笑。
“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足够了。”
她微微一顿，重新望向床上的彩奈。
“暮云小姐沉溺在梦境中不愿离开，如果让她一直这么下去的话，‘花冈彩奈’的意志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分裂崩溃。时间紧迫，我必须尽快进入她的梦境，试着把她带出来。”
叶奈放开右腕，慢慢举起右手。
刷——
金红色的火光从她的白手套下点燃，纯白的石蒜花瓣随着火光一同飞舞。
“微光小姐说了，不要试图去怜悯她.......任何多余的情感，任何试图帮助她的举动，都可能适得其反。那里是她用所有痛苦构筑的世界，她甚至吞噬了诺登......微光小姐刚才也说了，多余的怜悯只会激怒她。”
金红火焰和纯白石蒜笼罩起纤瘦的白裙少女，只余那柔软而坚定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
“而且......这是微光小姐的请求。”
呼——
火焰和石蒜散去，白色的骑士傲然屹立。她那一头向火焰色过渡的白发在魔力激荡的风中起舞，身上纯白的铠甲与手中的浴火石蒜纹章盾在克图鲁的火光中熠熠生辉。
“放心吧......我会平安归来的。”
飒爽美丽的白骑士对身后的三位同伴投来明亮的笑颜，火焰般的瞳孔中毫无惧色。
“毕竟，今年的平安夜和圣诞节......我想要和莎莉娅、和你们大家一起度过。”
“......”
既然石蒜都已经这么说了，无名伺者、溟海魔姬以及轩辕十四便没有了再强加阻拦的意愿。她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对石蒜投去期许的目光。
“那么......多加小心，石蒜。”
“暮云可能会攻击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加油把她带出来吧！”
石蒜轻轻点头，再次望向克图鲁。
“我准备好了，克图鲁。”
“嗯。”
克图鲁双掌一合，魔法阵正式成型。
她抬头望向床铺对侧的白骑士，眼中流淌着诸多复杂的神情。她看石蒜的目光，已经不单纯是面对同伴，更像是......注视着即将远行的挚友。
在这个时代，还是会有和您相似的人挺身而出吗......陛下。
克图鲁心里默念着已经无法再见的某人，魔力从掌中迸发。
“这是和诺登的最后一战......祝你一路顺风。”
呼！！！！
火焰爆燃，连接意识的通道正式打开。
石蒜深吸一口气，飞身跃入穿梭现实与梦境的火焰旋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