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红桃J的上端,暮云人像的脑袋位置,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斧头切了下来。切断的那一截牌,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然后化作暗紫色的光粒子消失不见。
“暮......云......?”
从大殿柱子阴影中冲出的叶奈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她的右手下意识地在胸前紧握,从手套下迸发出来的金红火苗也因为她受到的情感冲击而近乎停滞。
虽然眼前的画面充满了童话故事般的荒诞和滑稽,毕竟只是一张扑克牌的上半部分被切掉了而已......但红桃J,或者说暮云,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剁掉脑袋,死了。
然而。
“唉。”
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红桃J牌面的断裂处泛起诡异的光。如同泥沼一般浓郁的阴暗光波从牌面断裂处升起,重新勾勒出完整的轮廓。
只一眨眼,红桃J被切掉的顶端就重新“长”了出来,暮云的头像若无其事地在牌面上重新浮现,连一丝一毫被切断过的痕迹都没有。
“啊......?”
叶奈还没有从红桃J被轻易斩首的冲击中缓过劲来,看到这副画面更是直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手上跃动的火苗也熄灭了。
红桃J,或者说暮云,刚才确实被“斩首”了。
但是现在,她竟然又......完好无损了?!
“嗯?这家伙是谁!谁把她放进来的!!”
这时,红桃Q终于注意到了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叶奈。它先是一愣,随后又气急败坏地挥舞起手中的戒尺,扯着尖锐的嗓音嘶吼起来:
“卫兵,卫兵!快点把这个奇形怪状的怪物赶出去!!!”
“噢噢噢噢噢!!”
随着红桃Q一声呼喊,手持刀枪剑戟的扑克牌士兵们纷纷转过身来,周围跪拜的扑克牌大臣们慌慌张张地为士兵让出通道,那群扑克牌士兵马上就要朝着叶奈扑过来。
啧,现在也只能......!
“变身!!”
叶奈暂时顾不得心中的疑虑了,她急忙举起手臂握紧右拳,借由藏在手套下的“艺术”遗迹结晶碎片戒指引导出属于魔法少女石蒜的魔力——
砰!
预想中的火焰和花瓣没有出现,叶奈身上反而响起一阵沉闷的爆炸声,浓浓的白烟从她身上散开,本来要朝她挥下武器的扑克牌士兵们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连连后退。
变身完成?
石蒜下意识地想挥盾扫开烟雾,却感觉手臂异常沉重、动作迟缓。她用力一挥——
呼!
一阵风吹散了浓烟,露出了她的身影。
——但那并非她熟悉的纯白铠甲。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平面。
她低头,看到的不是自己纤细的身体和白色的裙摆,而是一片巨大的、方方正正的纯白底色。
底色之上,是复杂而华丽的银色线条勾勒出的图案:那图案依稀是她熟悉的浴火石蒜花盾牌的轮廓,却被扭曲、抽象化,镶嵌在由几何方块组成的边框内。盾牌图案的左上角和右下角,清晰地印着巨大的、鲜红的菱形符号:♦。
方片(Diamonds)?
一股寒意瞬间从她(或者说,她的“牌面”)心中蹿起,直冲那本该是大脑的位置。
她试图抬起手,却发现“手臂”的感觉变得无比怪异——那不再是肢体的伸展,而更像是......牌面的边缘在笨拙地向上翘起?她努力想移动双腿,却感觉整个“身体”都像被钉在原地,只有底部边缘轻微地摩擦着冰冷的地板,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什么啊,原来是方片国的外宾......”
红桃Q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虚伪热情,瞬间盖过了石蒜内心的惊涛骇浪。
“卫兵,赶快退下!‘钻骑士’只是在表演戏法而已!”
红桃Q的话仿佛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那些凶神恶煞的扑克牌士兵立刻如潮水般退去,重新钻回墙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宾......钻骑士......?”
石蒜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牌面本身在微微震动,发出一种空洞、失真的嗡鸣。
她本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抓住红桃J,带她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但此刻,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抓住”这个动作的能力。
“哎呀,钻骑士小姐,真是招待不周!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红桃Q扭动着它那令人不适的牌身,将台阶下刚刚“重生”、依旧沉默跪着的红桃J粗暴地踹到一边,堆着那副裂开的笑脸,一蹦一跳地“滑”到了石蒜——不,是“钻骑士”(方片J)——面前。
石蒜下意识地想后退躲避那令人作呕的靠近,却只感到整个“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无比笨拙地向后“飘”动了一小段距离,动作迟缓得像陷入泥沼。
她终于彻底低下头,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整个“牌面”的感知,“看”向自己。
视线所及之处,是那片纯白的底色,繁复冰冷的银色线条盾徽,刺眼的红色方片符号。
她的“身体”不再是立体的血肉之躯,而是一张巨大、厚实、边缘锋利的扑克牌。
她的“脚”是牌底锐利的边缘,她的“头”是牌顶同样锋利的直线。她尝试转动“视线”,却发现视野被死死限制在牌面的正前方,两侧和身后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感知模糊的黑暗——那是牌背的单调粉白?还是这个梦境对她感知的剥夺?
我......变成了扑克牌?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斧刃,狠狠劈开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不是幻觉,不是伪装。是彻彻底底、荒诞而残酷的异化。
属于结城叶奈、属于魔法少女石蒜的存在,在这个由暮云痛苦构筑的扭曲乐园里,被强制塑造成了一张名为“钻骑士”的扑克牌。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窒息感(尽管她已不再需要呼吸)席卷了她的整个“存在”。金红的火苗?纯白的铠甲?守护的力量?在此刻,都显得如此遥远而可笑。
她被困在了这幅单薄的纸牌里,成为了这个疯狂宫廷剧中一个被强行赋予角色的......道具。
红桃Q那涂着厚厚脂粉的写实人头像,在深蓝的牌面上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它裂开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困境:“钻骑士小姐?您......还好吗?”
“我......”
石蒜再次开口,但她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虚无笼罩,声音并非由生物器官、而是由扑克牌本身以某种不可言喻的诡异力量发出。这种不自然的荒诞感犹如一根扎进她铠甲缝隙的冰锥,让她有种连骨头都要锈蚀了的错觉。
此时,蜷缩在地上的红桃J,终于慢慢扭过头——或者说,扭过牌面来,将牌面上人头像的部分对向石蒜。
属于暮云的那张疲惫脸蛋上,出现了一抹充满戏谑感的微笑,就好像在讥讽石蒜一样。
她嘴唇微微颤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嗯?谁让你转头了?斩首,斩首!!”
但在那之前,红桃Q一个猛回头,见红桃J回头望向石蒜——或者说方片J,她再次尖叫着挥起戒尺,下令砍掉红桃J的脑袋!
银光一闪,宫殿天花板上刷的落下一具铡刀,就朝着红桃J落下!
“不......不行!”
这一次,石蒜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发愣。即使自己的身体被限制在扑克牌中、行动都变得无比迟缓,她依然全力迸发出体内的魔力,化作一道疾风冲向红桃J——
铛!!!
金红火焰从牌背后喷涌而出,石蒜顶着前行带来的巨大阻力,在铡刀落下前及时赶到红桃J身边。牌面上的石蒜画像奋力向牌顶举起盾牌,烈焰般的魔力波动随之迸发,只听一阵金属交击的清脆响声,那具铡刀在半空中被硬生生拦停!
啪嗒。
失去速度和威力的铡刀从空中落下,重重砸在宫殿台阶下。
能行......虽然动作变慢了,魔力的流动也变得迟钝了,但如果要强行移动的话......还是能行!
为红桃J拦下铡刀,或多或少给石蒜带来了一些信心。
但,与此同时,石蒜也意识到——
自己这种强势介入、展现武力的行为,无异于挑衅。
“有......有刺客啊!!!”
红桃Q惊恐地摔下戒尺,撑着它肥润的脸颊发出聒噪难听的尖啸。
与此同时,之前藏起来的扑克牌士兵接二连三出现,伴随着咔啷咔啷的钢靴踏地声涌入宫中,它们在大殿内横冲直撞,像踢皮球一样把大殿上跪拜的扑克牌大臣们撞开,只一眨眼就把大殿堵得水泄不通,石蒜和红桃J就这么被团团包围。
“陛下!方片国定是要与我们开战,我们必须立即展示国威,不能让它们有任何可乘之机呀!!”
红桃Q跳上王座旁,牌面上真人头像和绘画身躯的形象张牙舞爪,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端坐于黄金马桶王座上的双色小丑牌仍旧只是嗡嗡两声,当作是下达指令了。得到小丑牌的许可,红桃Q瞬间变脸,再次喜笑颜开面向台阶下:
“传陛下圣意!诛杀外敌钻骑士!!”
“吓啊啊啊——!”
红桃Q一声令下,围住石蒜和红桃J的扑克牌士兵们顿时举起武器一阵怪叫,这高低频无需混杂的呼喊让石蒜的脑壳一阵酸痛。
没办法了......还是得打吗?
石蒜——或者说,扑克牌方片J上的石蒜画像握紧手中盾牌,扭着牌面转向身后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红桃J。
“暮云小姐,我们现在得赶快——”
咔嚓!!
石蒜话音未落,一道金色闪雷在她和红桃J之间炸裂开来,接触到她牌面的瞬间即刻产生剧烈爆炸,她就这么被爆炸的威力吹飞出去,和一张真正的纸片没什么差别。
“什么......?!”
方片J石蒜在空中轻飘飘地荡着,被红桃J暮云的魔力裹挟着飞向宫殿外。由于此时她的身体是一张扑克牌,且牌面朝向空中,她只能看到涂满土豪金颜料的宫殿顶上,看不清身下的扑克牌士兵、以及此时暮云的反应。
暮云小姐,为什么还要攻击我......?!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件事,暮云的声音就在大殿内响起。
“红杰克,领旨。红桃卫队,听令。守我国威,诛杀外敌。”
那是一股有气无力、充满幽怨感的声音。
在空中飘了半天的方片J石蒜终于落地,她在大殿上摇摇晃晃颠簸几下,终于勉强稳住这副薄薄的纸牌之躯。方片J石蒜咬牙望向前方,只见红桃J暮云面无表情站在王座之下,牌面上浮现出属于她的魔导书,她挥起手臂,大殿上的红桃牌卫兵立即潮水般向方片J石蒜涌来。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我现在这副样子,如果硬要跟暮云小姐开战的话.....!
即便心中百般纠结,但石蒜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来到暮云的“世界”,可不能再和上次一样轻而易举就被干掉然后赶出去。
方片J石蒜紧握盾牌,画像上白骑士的铠甲泛起金红闪光、纸牌边缘燃起金红色火焰,属于石蒜的魔力正从被限制在扑克牌内的躯体上迸发出来;
红桃J暮云身边飞扬起闪电、火球、风刃,扑克牌士兵们嘶吼着挥起武器冲向方片J石蒜。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之际——
锵!!
如同早春朝阳般温柔明亮的金红色闪光,突然从方片J石蒜眼前亮起,她不由自主地用盾牌挡住光芒,王座下的红桃J暮云也眯着眼睛扭过脑袋。
那光辉如同海浪一般漫过整个宫殿,扑克牌士兵们刚一被光辉照到,立刻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王座上的小丑牌、小丑牌身边的红桃J与红桃K都完全停滞。
只有方片J与红桃J......只有石蒜和暮云,她们二人的形象在光辉闪耀之中逐渐崩解。扁平的牌面被削去,少女的画像被摘出,魔力的波动混在温柔的光亮中,画像逐渐变成真实的人形。
这到底是......?!
金红色的闪光,那分明就是石蒜魔力的颜色。
然而,石蒜比任何人更清楚......这闪光根本不是她释放的。
【石蒜,别傻愣着,赶快离开这里!】
一个温柔但带上了几分严苛感的声音直接在石蒜脑中响起。
“微光小姐......?”
石蒜低声念出那个声音主人的名字。
她试图向那个声音,或者说微光询问状况,但此时大殿内的闪光已经逐渐暗淡,僵硬的扑克牌士兵们即将再次开始行动。
【你现在发挥不出多少力量,赶快离开,不要跟它们硬碰硬!】
“我.....我知道了!”
微光的声音再次响起,石蒜一咬牙,奋力甩开身后的火翼披风。
轰!!
烈焰喷涌,白骑士展开焰翼,如同火箭一般飞身冲出,只一眨眼便没了踪影,大殿上只余几片纯白的石蒜花瓣在金红火苗的簇拥下缓缓飘落。
“......”
从扑克牌恢复人形的暮云慢慢放下魔导书,对着石蒜离开的方向轻声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还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默默闭上双眼。
当她的眼眸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下,金碧辉煌的大殿也迅速被黑暗侵吞,随之化作风沙,在虚无之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