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金红流星划过深沉的夜幕，在天空中留下一条闪耀的焰尾。白骑士在空中疾驰，她俯视着下方一片狼藉的街道，视线扫过碎裂的车辆、坍塌的立交桥、还有拦腰截断的大楼，眼神凛冽、没有一丝动摇。
“这里的魔力浓度，还是和上次一样......高到几乎要让人窒息。”
魔法少女石蒜轻声呢喃着，抬眼望向前方，整座毁灭都市唯一高高伫立、顶端传来魔王般恐怖威压的电视塔——那正是梦境之主、魔法少女暮光的二分之一、花冈彩奈灵魂中最坚韧的部分，“暮云”的所在。
石蒜回想起“不久之前”，自己第一次进入暮云梦境的遭遇。
那时的她，刚一进入梦境就从万米高空坠落，然后暮云现身、话不过几句就和石蒜打了起来。
那场战斗的结果，石蒜记不太清了。她只知道，自己似乎败了，然后被暮云从梦里赶了出来。至于是怎么败的，又是怎么离开梦境的，她没有丝毫印象，就像是记忆中被突兀地挖出了一个空洞似的。
那或许正是暮云获得了诺登的力量、能够随心所欲操控梦境的证明吧。
直到现在，要再次面对暮云，石蒜的身体依然在铠甲下不由自主地发颤，或许是畏惧着暮云的力量、或许是仍然在担心自己无法说服暮云——即使已经走过花冈彩奈的四段人生，她现在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
“这一次，我绝不会像上次那样了......我已倾听、我已感受、我已思考。”
石蒜微微蜷缩身子，火翼披风蓄势待发。
“这一次，我会给出答案。”
轰——！
石蒜的魔力在身后剧烈爆发。她再次提升飞行的速度，一口气冲向城市中心。
不出半分钟，石蒜就已撞破满溢在城市上空的超高浓度魔力团，来到了整个城市魔力最为浓郁的地方、也就是高耸入云的广播电视塔前。
正如她所料的那般，塔顶依然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天顶破开一半、使内部得以直面夜空。
钢铁骨架构成的铁之王座如同心脏般长在塔顶，这座城市的主人此时正不慌不忙地端坐于铁王座之上，双腿交叠、手捧透明高脚杯，轻轻摇晃着杯中散发冰气的红色液体。
当展开火翼的白骑士降临塔顶，那如同漆黑恶魔一般的少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睁开她惺忪的睡眼。
“你怎么又来了......”
暮云并未马上起身。她甚至没有抬眼看石蒜，只是慢慢把杯子凑近唇边，让那冰凉的饮料如同溪流一般落入口中。她明明在喝着，杯中的饮料却没见有丝毫减少，浮在红色液体内的冰块也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敲击着杯壁，发出清亮的响声。
面对似乎毫无战意的暮云，石蒜闭上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就好像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决心和想法似的。随后，她抬起眼帘、用那对火焰色的瞳眸直视着此刻怠惰的暮云——
“因为我想要站在你的身边。”
“......”
暮云的手似乎倾斜了一下，稍微停顿了喝饮料的动作。
这句话，石蒜之前面对暮云、或者说花冈彩奈的记忆倒影时，已经说过了不止一次。她知道暮云一直看着自己、所以暮云当然知道她在梦境中的行动、说过的话。
但她还是要说。
石蒜收敛几分火翼披风的烈焰，从空中降下、直至自己能够和暮云平视。她的右手紧握成拳压在胸口，石蒜花水晶映出的光辉在纯白的铠甲上反射，执着地驱散夜空中的阴冷。
“你想让我看的，我已经全都看过、全都体会过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站在你的身边、我还是想要成为你的朋友......花冈彩奈，暮云。”
“......嘻。”
咔啷一声，暮云把高脚杯立在铁王座的扶手上。她终于把视线投向石蒜，脸上却是一副仿佛看笑话一般的轻蔑神情。
“好啊。那你就跟我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吧？我现在可是梦境之主，要什么有什么，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石蒜眉头一挑，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她便勾起嘴角、掩嘴一笑。
既然暮云都这么说了......
那么，差不多是时候，将微光告知自己的“那句话”传达给暮云了。
“留在能由自己完全掌控的梦境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确实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石蒜熄灭披风上的火焰，轻轻落到广播电视塔的露台上。她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寂寥破败的城市，重新望向前往那位傲然微笑的黑夜女王。
“但是——”
石蒜面带微笑、向暮云伸出右手，仿佛正在邀请她与自己共赴舞会一般。
“【一直留在梦里的话，可没有新的幻魔让你杀哦。】”
“......！”
暮云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她扯了扯嘴角，难以置信地瞪着石蒜、似乎想从石蒜身上看出什么来。
她从铁王座上起身，丰满的漆黑羽翼抖落尘埃，稍微在她身后展开。明明她的身形细看之下并没有比身穿铠甲的石蒜大多少，但那对羽翼庞大的体积却让她无时无刻展现出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暮云冷眼盯着石蒜，仿佛在审视石蒜的“价值”一般。
此时此刻，她所表露出来的那股冰冷、锐利的视线，和石蒜之前见到的四个花冈彩奈都不相同，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属于猎食者的视线。
石蒜直面着暮云，没有被暮云的威压逼退。
“哼......哼哼。”
二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暮云突然一手叉腰、一手捂着脸，从喉咙里挤出一阵稍有些压抑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即，暮云似乎再也忍不住笑意，扶着额头放声大笑、甚至笑得忍不住后仰，要拍打着翅膀才能勉强撑住身体让自己不仰倒。
“......”
即便对暮云的反应感到困惑，石蒜在表面上也不为所动，她始终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露台边缘、以平静而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暮云。
暮云的笑声回荡在广播塔上空，浓郁的夜色似乎都在她的笑声中淡了几分。她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石蒜不存在似的，尽情释放着或许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许久，暮云的狂笑终于渐渐停息。她抹了抹眼泪，重新直起腰来。当她再次望向石蒜时，脸上的威压和冷彻早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更像是......终于觉得石蒜足够“有趣”了的神色。
“你这家伙，还真会说啊！在这里没有新的幻魔给我杀什么的......”
暮云挥舞沉重的双翼，如同幽灵一般飘过石蒜身边。她飞到石蒜身后、再踏出一步便要坠落的露台边缘，放肆地展开双臂、闭上双眼昂首挺胸，用力吸了一口混入了过高浓度魔力的浑浊空气。
“哈......还真是敏锐啊，微光那家伙。”
“就算拥有了诺登的梦境操控能力，我也无法创造出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创造了不知道多少怪物、又把它们杀了多少遍。”
“哪怕是熔山帝龙那种家伙都被我造出了不下50种改版。但无论怎么改，它们的本质始终离不开我的认知之内......都只是我曾经的手下败将罢了。”
“那样的垃圾，杀再多都没法尽兴啊。”
暮云嘟嚷着揉起太阳穴。她的语气早就已经放松下来，就好像在跟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闲聊似的。
“......诺登的梦境操控力，原来有这样的限制吗？”
石蒜默默走到暮云身边，她瞥了一眼似乎完全放松下来的暮云，身体的紧绷也松懈了几分，眼中流露出几分单纯的好奇。
“你以为那家伙搞出来的噩梦为什么都是拿着别人的过去翻来覆去地念？”
“说什么梦主，结果连一个真正由自己创造出来的梦都没有！”
暮云侧眸嬉笑着，抬起手凝聚起一团魔力。魔力在她手中回旋、变化，时而投射出樱花的幻影、时而发出海潮涌动之声、时而卷起凛冽的疾风、时而闪烁出金色的阳光。
最后，暮云手中的魔力团汇聚成一个身披黑袍、背生骨翼的白发少女的模样——那分明是诺登形象的人偶。
“这家伙根本没有所谓的‘自我认知’。连个有新意的噩梦都造不出来，只会照本宣科地对着别人的记忆念稿子——这种三脚猫功夫，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说着，暮云手中用力攥住了诺登人偶，构成人偶的未知素材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知是诺登的悲鸣还是人偶躯体本身被损坏的动静。
暮云把诺登人偶捏得嘎吱作响，石蒜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毕竟诺登之前给石蒜等人带来的痛苦都是实打实的。
石蒜只能轻轻摇头，试着把话题拉回来。
“暮云，你......”
“别急啊，石蒜，咱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石蒜话音未落便被暮云打断。暮云一个响指，魔力的光辉在她手中闪现，两杯饮料随即从空中落下，石蒜愣了一瞬，手忙脚乱地接住靠近自己的那杯。
“麦O劳的柠檬红茶，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吧？”
“你怎么知道......”
“废话，我现在是梦境之主，我想知道就知道。”
石蒜挤出一副稍显无奈的笑容，把盾牌收到背上，用被铠甲包裹的手翻开塑料杯盖上的吸口，没多想就咬住吸口、倾斜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石蒜还担心暮云是不是要整蛊自己，但当冰凉而清甜的饮料涌入口中、熟悉的味道滋润舌尖，她就知道暮云并没有在开玩笑。恍惚间，石蒜忍不住豪饮起来，以滋养自己一路走来疲惫的精神，没一会儿饮料就要见了底。
暮云看着石蒜这副沉醉在柠檬红茶味道中的样子，眼神里的锐利不觉间收了几分。她的目光重新转向广播塔下破败的城市，眼神中既有留恋、又有不屑。
“石蒜。”
“呼......我在听。”
石蒜一口气喝干柠檬红茶，塑料杯子在她手中自动化为魔力的光点消散。尽管只是由梦境中的虚幻力量创造的体验，她依然感到了难得的满足。
“那句话，是微光告诉你的吧。”
“......嗯。”
石蒜没有否认，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暮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轻笑着喝了一大口自己那杯饮料。
“我就知道你这种死脑筋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也就只有微光......只有那个脑筋稍微比你灵光一点的笨蛋才会想出这种话来逗我笑。”
“逗笑......吗？”
“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大笑话吗？正常人谁拿这种话来劝人啊？”
暮云摆了摆手，学着石蒜刚才的样子仰头畅饮，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才舒服地呕着气抹着嘴角接着说道：
“不过，比起什么伙伴们在担心、魔法少女的使命，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境和现实的鬼话......对我来说，确实还是有新幻魔杀更有意思。”
“毕竟，我当初就是因为可以在现实里杀幻魔才愿意跟克图鲁签约的哦？”
暮云一口饮尽杯中饮料，随手扔出杯子，任由塑料杯在夜空下碎裂成无数光点后消散。
她往前一步、踏入虚空，随即猛地展开双翼，飞入冰冷而沉郁的夜色中。还未等石蒜跟上，她便呼的一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石蒜。那对大翼卷起的飓风，甚至连身着铠甲的石蒜都被逼退了两步。
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前所未有的狂躁浮上她的眼瞳，那之中还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结城叶奈，魔法少女石蒜。你说，你已经走过我的记忆、见证过名为花冈彩奈的存在的四段人生。你说你已倾听、已感受、已思考......那么，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
在最初的烈风过后，石蒜放下遮挡脸庞的手臂。她仰望着夜空下的暮云，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
“请问吧。”
暮云点头，随即以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冰冷声音投出她的诘问。
“我，‘暮云’，是因痛苦而生的防御壁垒，是承载所有黑暗的容器。如果离开了这个由痛苦构筑的梦境，在已经拥有‘微光’的现实里——”
“我，究竟为何而存在？”
“噗......”
石蒜掩嘴一笑——明明应该是个很严肃的问题，然而在这种情景下被暮云吐露，在她听来却没有半分正经的感觉。
“暮云......难道你还在乎这个？”
“你？！”
暮云似乎被石蒜的反问呛住了，脸上的表情都失控了一瞬。趁着这个间隙，石蒜缓缓呼出一口气，收拾了以下表情，重新正色道：
“微光也好、暮云也罢，你们都是‘花冈彩奈’。没有暮云的抗争，便没有微光的幸福；正因为有着微光那颗渴望美好的心，暮云的战斗才会让‘花冈彩奈的生存之道’永不失色。”
“所以，根本就不是‘为何而存在’......而是，‘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如果你没有选择一直战斗下去的话，‘花冈彩奈’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不是吗？”
“哈。”
暮云嘴角一咧，桀骜不驯的狂笑再次侵占她的脸颊。
“很好，结城叶奈，很好！看来你确实理解了‘花冈彩奈’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满足一下你们，从这无聊的旧梦里醒过来——”
正当石蒜以为暮云终于愿意和解、笑容逐渐松懈的时候。
“但是啊，石蒜！”
暮云手腕一挥，耀眼的阳光在这位黑天使的手中聚成一本绘有日轮图案的魔法书，属于“暮云”的那股狂热而暴烈的魔力也开始一阵一阵释放出来。
“你回答得很好，暮云很开心。”
“但你刚才竟然敢怼我，暮云很生气！”
“所以，我要狠狠揍你一顿，你必须得打赢我，我才跟你走！”
“......诶？”
“哈哈哈哈！”
暮云再次大笑起来，随着她猛烈振翅的动作，暗紫色的魔力流从她周身迸发出来，周围浓郁的魔力全都化作她那股狂躁的魔力流，顶天立地的广播电视塔都在魔力的威压中发出结构崩毁的不妙声响。
“你要是连现在这个觉得‘玩腻了’的我都打不过，你凭什么让我相信，我跟你离开之后能在现实中找到让我尽兴的对手？”
“所以，来战吧！”
“用你的火焰来回答我！如果你的拳头能让我找到答案，那我就跟你走！如果不行……那就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我证明‘理解皆为虚妄’的最后一个藏品！”
刷啦啦啦——！！
暮云大手一挥翻开魔导书，转眼便是十几轮耀眼的金色法阵在她身后亮起，磅礴的魔力洪流随着飞舞在空中的咒语化作实质性的破坏力，高阶攻击魔法蓄势待发！
“证明给我看吧，石蒜，结城叶奈！证明你不是在说大话，证明你……有资格站在我身边狩猎！”
石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石蒜的叹息之中，并未包含任何对暮云的不满。
甚至，她心中熄灭许久的火焰、未曾有过的躁动，都被暮云逐渐点燃了。
“好，暮云。”
石蒜从背上取下浴火石蒜纹章盾。
“我会与你战斗，全无保留——我会向你证明，我能够与你同行！”
轰！！！
下一瞬间，火翼披风再次炸裂，带着白骑士直上高空。
见石蒜冲入夜空，暮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狂放的笑意。
“那就来吧......用尽你的全力，来取悦我吧，石蒜！！”
刷！
金红焰光、暗紫魔光，一度在这座都市上空互相冲突的两股力量再次爆发，一瞬之间、亮如白昼，两位少女的身形在空中烙印出一黑一白双色巨影——
白骑士与黑天使，最后的舞踏，开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