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纷纷扬扬南去，掀起尘土与草叶。
巨石城空虚，纵然打了胜仗，雷克斯伯爵依然领着麾下大军马不停蹄地班师回城。
理查德夹着马肚骑到了约翰身旁，望着匆匆回还的雷克斯伯爵，用平静的语气说：“大人的性格向来如同他的家徽一般，是一头能够蛰伏很久，而一动就要见红的血狼。我知道你心中有郁气，但雷克斯大人从不亏待自己人。”
约翰瞥了理查德一眼，幽幽道：“大胆的进攻。”
“可我们赢了。”
约翰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卒挂彩了近半，有几十人永远长眠在不久前的战争中。
这些都是他的兵，是他赖以维系领主权威的倚仗所在，而这一仗下来几乎折损过半。
但看了一眼浑身挂彩的理查德，和他麾下阵亡的数百人，他又能抱怨什么呢？
“你事先不知道？”约翰似是随意问了一句。
“不知道。”理查德摇了摇头，接着有些落寞地望了一眼正在清理战场的部下，轻声道：“我的兄弟们战死此地，就连副官也没能活下来。”
“你心里就没点怨气？”
“......您迟早会习惯的。”理查德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骑马慢慢离去了。
“我没想到你会魔法！”约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理查德没有回话，只是伸出手在空中挥了挥，大概是在道别吧。
几天之前，他尚且还警惕着这位把自己整个塞在全身板甲的魁梧骑士。经过这一次的战斗，他自认为稍稍和对方培养了些许战友情谊，但还远远称不上朋友的地步。
不过......魔法骑士吗？
约翰看着理查德远行的身影，心中有所思考。
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在人类社会到底占有多大比例？是否真如传闻一般——马车夫所言的百万分之十五？
那么这一小撮人，对整个提·翁杰，乃至于对整个人类社会有何影响？
他们能够左右政局，决定国家决策的走向吗？
他们投入战场之后，能够颠覆凡人的大军吗？
如今的约翰对超凡伟力的世界有一种微妙的认知：说他明白超凡，他亲眼目睹了巨龙与暗夜精灵那炫目的大战，见证过邪恶亡灵的阴沉低语。可若说他不理解超凡，他确实也不明白这个国家的超凡力量究竟处于何种层次。
人类的身躯，足以让那些惊才绝艳的天才迈入圣公会的让娜或是大巫妖贝利撒留那般的领域吗？
或者受限于天赋，只能达到理查德的高度？
而最关键的是二哥希尔德——维思赫斯特本代唯一拥有魔法天赋的天才——他是那如同皓月一般的大才，或者只是闪烁微光的繁星？
不得不说，理查德的出现，让约翰稍加了解了人类施法者的战力层次。他虽然先发制人夺下了男爵之位，却始终忌惮那位二哥。
若他自首都布拉格回来，自己又要如何对抗一位学有所成的魔法师？
不过若是二哥希尔德仅仅只有理查德那般水准，如今的约翰依然无法打败他，可差距却也并非悬殊到绝望。
不过一切还得从壮大自身开始，至少在老二回来之前，他要获得足以自保的力量。
这时他便想到了雷克斯伯爵离开前留下的几句话：“你二哥？最近怕是回不来了。南北戒严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这个节骨眼上，王党的人怎么敢南下？又怎么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继承我治下的男爵领地？”
“若他为了这个位置，与王党划得干净呢？”约翰问。
雷克斯伯爵打量了约翰两眼，露出讥讽的笑：“小伙子，你应当更加自信一点。圣公会公证的契约早已送往教堂，我不可能主动打破契约。而且一位在路德维希王立魔法学院深造过的学生......我怎么敢信？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不能相处。”
“哪两种？”
“国王和学生。”
“为什么？”
“国王是个傲慢的混蛋，对我们的财富和土地虎视眈眈。而路德维希毕业的学生，是傲慢国王的傲慢家仆。一帮沉溺在旧时代荣光里的腐朽官僚，哪里明白提·翁杰有更适合它的路要走？”
“哦？”
“走着瞧吧，孩子。”雷克斯伯爵平静地望着北方，眼中翻涌起波涛，“圣帝在上，我们才是正义的！”
●
提·翁杰的两党斗争早在先王查理四世在位之初就已经有了明面化、激烈化、分裂化的趋势。
但约翰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
查理四世并非提·翁杰人，他被邀请前来继承提·翁杰王国国王的头衔之时，正担任着奥尔良的执政官。作为入主提·翁杰的外国人，他被人戏谑为“外地的查理”。
前几代国王虽然与圣公会的关系不和，但从未有人像查理四世一样敢于拆教堂、抓僧侣，乃至于取缔教会在提·翁杰的国教地位。
他是仗了谁的势？敢于向人类阵营最为古老，最为强大的势力——圣公会——发起挑战？
教皇国虽然远在东方，可圣公会辐射的范围却覆盖了整个中土。所谓中土，即是“中间之地”、“人类的土地”，还有一个古弗雷亚语中流传至今的更为广泛的名字——“爱弥儿”，意为“应许之地”。
若是小约翰的地理知识没有出错的话，这块所谓的“中土”，曾经只不过是一块巨大陆地的最西方的一部分。长久以来，因为这样那样的神话故事，最终大陆分裂，而人类聚集居住的这一块便漂浮在了大洋的最中心位置。人类视之为圣帝的刻意安排，让人类独居世界正中，以彰显他们的选民身份。
在圣公会的教化中，中土是人类的专有地，但见过世面的约翰当然知晓，中土可不单单只有人类。
先不谈圣公会教义的真实性，至少整个中土在《庇佑经》一千三百多年的熏陶下，圣帝信仰早已在人类社会根深蒂固，区区世俗国王凭什么敢于叫板神权？
查理四世的儿子——爱德华八世给出了答案。
他倒向了加尔文宗。
作为历史仅有五十年的“异端派系”，加尔文宗的先驱曾经都是圣公会的牧师，他们富有传奇的经历足以让听者动容，闻者落泪。
当然，对于圣公会的教士而言就显得不那么深有感触了。
什么“对圣公会的九十九条批判”、“揭秘赎罪：叮咚作响不会让罪业成空！”，或是什么“教宗选举——金钱与交易”、“什一税用在何处？”，又或者“《<庇佑经>新解》”、“因信称义”、“圣帝在西方，教皇在东方”之类的。
这五十多年来，可算是把圣公会搅了个鸡飞狗跳。
然而，加尔文宗虽然叛离圣公会，却同样是信仰圣帝的教派。
那么爱德华八世又怎么算是背叛了圣帝信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