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除了这栋纸醉金迷的楼阁竹塔，视野所过，皆为笼雾。
红绿之外，溶作大片大片渊黑的烟潭。
落入其中鸦声与虫鸣，连一点波澜都无法惊起，寂寥幽深……
花阳拉上窗，从里摁下棍闩将之锁上，瘆得不禁让人汗毛倒竖的混沌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回想起刚才看见的灰暗天幕，他也只能将原本计划中，打算多准备几层后手的想法给搁置下来。
想去找官府或县衙的后备手段，肯定是泡汤了。
谁又知道，现在的淑香楼内，是否已经混入了“不干净”的东西呢？
太阳才落，外面的世界竟已经变得如此危险。他一时间真拿不准，自己究竟算不算万事俱备？
亦或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花阳能想到的——大概率是“剧本”开始发力了。
外路已断。
在床榻上无所事事的云心水，垫着肚子下的铺盖，艰难地咸鱼挺尸：“唔咕~呕额...外面咋了？花...公子，脸色不太好诶。”
“离子时...尚有余韵，但已不可外出。”
“已经有埋伏了吗！？”
“也许......”
花阳在窗边来回慢慢踱步，思考着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该如何有效利用。
一双小小的视线跟着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女孩横趴在榻边，硌着下颌小嘴微张，目瞪口呆的模样，看上去迷迷瞪瞪的。
“要唔、不唔、窝们、出唔、打探、打探唔？”云心水硌着颊颌，脑袋左右摇来晃去，混得不亦乐乎，问出来的话都囫囵不清。
花阳听着毫无障碍，直接背过身去否认了她的提议：
“不妥，廊势狭小，扼喉即危。”
“那...嗝，咳嗯，还...还能干嘛？”
“......”
是啊。
还能干嘛呢？
花阳微微抬头，望着木梁交纵的阁顶停下了脚步。
坐标的信息都还是个谜，剧本不应该是死局。
楼外的限制也不像障眼法，毕竟，它给自己的惮慑感，是真实的。
难不成……
是他方向有误？
“躲于楼中...？躲......”花阳喃喃着，转朝榻上的小姑娘问去：“云海姑娘，可知这淑香楼里，是否曾有不为人知...的某些暗道？”
“唔？”
云心水一板一板地从铺盖上爬了起来。
“不清楚，我也刚来呀......”
“刚来么。”
听了她的话，花阳摇摇头，将新拟订的方案抛之脑后。
可不曾想，那柔弱的声音再度传到他耳边：“田秋可能知道。”
花阳：“？”
田秋是谁？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盘着纤细的双腿，两手摸着膝侧挺正了身子：“我记得，人家确实是个懂规矩的，这些东西有没有，她们最清楚。”
“田秋......？”
“我去问一下？怎么样？”
云心水很自信，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丫鬟，是站她这一边的。由心倾照的善意，最让人信赖不过。
花阳没有再问其它，下意识想要抬起阻拦的手臂，轻颤着强压下，松了力气。
众人皆虚，他终究是天外来客，与这小姑娘有缘无分。
可副本里的NPC，也太真实了……
恍惚间才发现，自己竟然对此没有任何怀疑……
宛若现实一般，仿佛自然如此……
“好。”
花阳开了口，坐回桌旁闭目养神，默默梳理起脑子里的思路。
究竟是哪一步错了呢？
“等我哈~”
听着急促的小脚步绕过面前，素白的倩影飞舞着，蝴蝶似的飘过他的余光。
动静渐远。
烛光盎然。
“究竟...哪一步错了呢......”鬼使神差，花阳抬头望向关上的锦窗，心升不明异觉。
咔嗒。
砰——
“夜黑——风高——”
“小心——火烛——”
砰——
“关门——关窗——”
“防偷——防盗——”
更夫打着梆子，一顿一敲。
洪声传遍夜空，顿挫抑扬。
.
.
淑香楼的下层，早已没有了倚靠在栏杆边上的枝丫。
没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人，云心水便随便抓了个丫鬟问路，这才知道，田秋就住在下一楼的通房里。
只闻敲声不见回应，田秋只得小心地开了门。
见到来者，稚嫩的小脸上满是震惊与怀疑：“小...小小小......！！！”
女孩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食指比作嘘声。
“唔！呜呜......”田秋叽里咕噜说不出话来，只得频频点头应是。
对方也如愿以偿地潜进了小房间里，反手带上门。
云心水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周围的布置：“田秋，你怎么住这呢？不去我那里吗？”
“您！您才是！怎么会跑来这...耽搁了贵——”
“咳咳！我正是应需而来。”知道说别的堵不住田秋，她直接顺着话头，打断了田秋的施法。
丫鬟苦着小脸，面对求爷爷告奶奶，也劝不明白犟莽的小主，欲哭无泪。
“伤好点没？有没有拿药啊？”
“不...没事的小姐......”
“明天我可要检查嗷！要是没上好药的话...嗯哼哼~”
装起来了。
爽。
田秋颤颤巍巍继续点着脑袋，小鸡啄米一般：“是...是......！小，小姐......”
“反正都认识，你随便说一下，尽管拿，谁敢不是说呢？对吧？”云心水冲她挑了挑细弯的眉头，俏美的小脸上坏笑盈盈：“还有，田秋你知不知道，上面，哪里有暗道？”
小丫鬟咽啜着揉了揉眼角的湿润，不知是怕的还是激动，亦或是感动的……
“嗯..嗯，最上层的净玉阁，是，是连通，隔了一层的，玄川阁的呜......”
“咦？”
云心水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跟花阳住的，好像就是顶层啊？
超级大阁楼。
一品天字号。
这小子，中得很嘞！
难怪出手这么阔绰。
壕家伙，自己要不狠狠宰他一顿，这还像话吗？
“那，那是，之前...其他小姐们，害怕意外就，偷偷......”田秋还在抽泣着和她讲述着由来。
“通道在哪？有多大？”
云心水轻轻扯了扯田秋的袖子，没有打断小丫鬟哭哭。
“在，在...在床榻里...呜...内侧就，就是......”
“噢...噢？！”
玲珑脱俗的小脸，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要是给花阳那小子钻暗道，玩个釜底抽薪，杀刺客个措手不及……
妙啊！
喵喵喵喵……
人质定会满意得痛哭流涕的叭！
她认可！这就是甜菜！
背刺背刺背刺~
杀杀杀杀杀！
嘿嘿嘿嘿嘿……
云心水笑得灿烂又诡异，田秋几欲开口，又悻悻缩回。
小姐这副模样，鬼灵精怪，还有点莫名吓人。
“小...小姐，您......”
“走走走，跟我走。”云心水拉住欲言又止的小丫鬟，拽着对方往外跑。
田秋慌乱地挣扎起小姐的旱地拔葱：“等，等等呜！！小姐您，您快回去吧！贵人等急了...不用管我了呜！”
“嘿？什么话！今晚我包了知不知道？”云心水胸有成竹地拍着胸口表示。
若是此前将花阳的羽扇抢走，眉眼的骄傲定然如出一辙。
“可...呜......”
为了让这小丫鬟乖乖听指挥，她随便编了个大招来放：“田秋，今晚你不听话的话，我嗯...在贵人那儿放不下心！寝食难安呐！”
“呜呜......”
小姐太让人着急了，虎得她焦头烂额，千金贵意她也违不得。
田秋脸上写满了“我要怎么做才好”，泪痕滢滢。
“等一会去我屋里藏着！如果有人擅闯，别管！躲好！”云心水一边带着田秋走，一边细细嘱咐：“先照顾好自己，晚些时候我来救你！”
好大番没由头的话，听得田秋一头雾水，只知道小姐要她藏起来。
“那...那现在呜......”
“现在？”
一晃眼，她晕乎乎地喘着气，和白发挠杂的小姑娘并排站在了库房大门前。
云心水抬起手臂，捞起裙袖，用皙滑的胳膊肘顶了顶丫鬟的肩侧：“时间还早，量她们也不敢扯皮~”
“呜...啊......！？”
砰——
半晌，田秋才反应过来。
可云心水已经把库房的门给踹开了。
一小只的个头，愣是大步流星，莽出了横冲直撞的气势。
小姐她……
小姐这是要给她劫药？？？
田秋只感觉自己风中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