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应该是平常的一天。顾长生照常地着白袍，照常地参加早课，照常地忍受小师妹灼灼的视线。
授课的孙执事讲课结束便乘云离开了，留下练剑一千次的课业。顾长生并不用做，他是助教，他要负责指导师弟师妹。
叶欣是必须要重点关注的，她的基础尚且不牢，偏要来太一剑诀这门大课。太一剑决前几式虽没有修为的要求，也不是她能轻松完成的。
顾长生知道，按叶欣的性子，这种有课业的课是绝不会上的，但是他当助教就是例外。
【按照这个速率，小师妹练剑至多不过三百次，还有至少一个半时辰才能完成】，顾长生在心中略做计算，打定主意一个时辰后需要迅速离开。
如果不这样做，可能有“真气运行不畅请师兄为我检查”“这个招式的腿部应该怎么发力”“需要去宗外坊市买衣物请师兄陪同”等等事情。他也抹不开面子。
小师妹没有在世的亲人，他在灵泉村发现她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她自三岁起就仰赖一个独居的老太太抚养。
他发现叶欣天资超绝，本性纯真，便下定决心要让她入门。
他再三劝说那个老太太，最后将叶欣认作义妹，又叫大长老出来背书，才终于得到老太太的首肯，将叶欣拐上了山。
叶欣倒是很乐意上山，只是怎么也不肯认他这个哥哥，只喊师兄。他一开始并不理解，相处日子多了，他发现叶欣并不把他看作亲人，她馋他的身子。
叶欣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他和大长老早将她看作了亲人，只是叶欣实在有些任性。
她也能说兴趣很广，入门刚开始，所有课程都参加了一遍，课业也认真，跳着参加课程也总能跟上。
顾长生欣喜她好学，心知她暗地里下了不少苦功。叶欣学起规范来也很快，待人接物礼法得当，看不出是刚入门的样子。
但不出三月，叶欣就原型毕露了。早课总是躲懒，得空就缠着他，好像对所有课业的兴趣都转移到他身上了。
顾长生只当少女到了年纪，春心萌动，只要过了这几年，闭个关就知道修道的重要。
他劝不动叶欣，每次劝她她总是嘴上答应得很好，但绝不会好好执行。
顾长生也只好保持距离，他说不出重话，但惹不起躲得起。
快到了预定的时间，他正要遁走，再扫一眼累瘫在地的众多师弟师妹，略有些失望，群峰大比在即，没几个能撑门面的。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个人气息突然变得紊乱，神识急忙一扫，是小师妹！
他看到小师妹面若金纸，呼吸急促，急忙上前查看。握住师妹的手，仔细探查一番。
真气运行平稳，经络也不像有损伤的样子。
突然，他搭脉的手被师妹的另一只手握住了。
少女目光灼热，直勾勾地盯着顾长生，声音压抑着激动，“师兄，请别急着走，我有话要告诉你。”
【我怎么没看清师妹的动作，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顾长生心念急转，意识到迫近的危险展开。
“师妹今天练习非常努力了，虽然没有大碍，毕竟出了岔子。我自会禀报师长，师妹你就先回府休息吧。大家也辛苦了，早课结束，解散！”
顾长生做出了应对，即刻想要动身。
牵手只能算是软控，但小师妹的控制链已经接上了：“师兄，请和我在一起吧！”
本来已经引起了注意，这句话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师弟师妹逐渐围了过来。
顾长生心中叫苦不迭，但叶欣的话已出口，由不得他不面对了。
他修行顺风顺水，修至金丹也没遇到过这么难解的问题。
叶欣说完，就垂下了头。顾长生也没看到，叶欣的嘴角咧起弧度，下一刻就归于平静，连表情也消失了。
“叶师妹……”他没能说下去。
叶欣没有动，仍是低着头。人群渐渐议论起来。
顾长生一咬牙，坚决地说道：“我一心修道，并无此意。小师妹，请回吧！”
说完这句话，叶欣抬头看他，眼神迷离，好像蒙着水雾，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是我太温和了，还是叶欣叛逆期了。
叶欣一贯胡闹躲懒，他总是包容，今日行事，已经超出了玩闹的程度。顾长生决定说点重话。
“你天资过人，却无修行的基础，也本无修行的机缘。长老发掘你，带你来清心峰，给你最好的修炼环境，各项技艺的教学并无保留对你开放。我作为接引的师兄，也时常关心你的修炼。你合该珍惜机缘，奋发修炼。你自己看看，入门两年，你的修为有多少进益？整天将心事放在男女情爱上，你对不起长老，也对不起你自己的天赋，好好反省吧！”
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当着这么多师弟师妹地面，这话还是过于重了。他脑子很乱，只想到要去找大长老商议，于是准备动身离开，只希望小师妹能听进去吧。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一切的设想。他看到小师妹一下子跪下来，拉着他衣袍的下摆想挽留他，用最卑微的言辞乞求他的垂青。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到了很多。
他在那个山村发现小师妹的时候，她也系着一样的头发，只是看着更小一点，领着一群孩子漫山遍野地疯跑。
他刚领小师妹入门的时候，她第一次穿着这身道袍，像模像样地作揖，称他“师兄”。
他被她盯上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纠缠，被拒绝也只是笑着说是玩笑，下一次再笑着缠上来。
他的大脑被这些事情占据，心灵被痛苦和迷茫的情绪充斥，管理着嘴巴开合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等他回过神来，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师弟师妹一片萎靡，叶欣把头埋进地里，身躯颤抖着，压抑着喉咙中已经变调的声音。
【我都做了什么】顾长生心中充斥着悔恨。
他只好先稳住这些师弟师妹，又将小师妹送回府邸。
路上，小师妹依旧不说话，只能看到泪痕闪闪。
他斟酌着词句，也不再劝小师妹苦修，只希望她不要用这种方式折辱自己。
看着小师妹默默点头的样子，他的情绪又有些抑制不住，拼命挖出几句关心的话语，便逃跑似的离开了。
“清心如水， 清水即心”他一边御剑，一边不断重复着清心决，整理着杂乱的念头。
清心峰，“剑心”授课堂前
一群弟子正打坐调息，气氛怪异而尴尬，大家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都保持着沉默。
一个身影掠入，正是顾长生。此刻，他已神色如常，恢复了平日波澜不惊的气度。
他扫视了一圈，也不多作铺垫，开门见山道：“叶师妹未及二九，入门也不过两年，天真烂漫，行为没有法度，我作为她的师兄，向各位赔罪。各位入内门虽也不久，计较起来也是她的师兄师姐，理当爱护包容师妹。今日所见所闻，不得外传。后续事宜，我自会禀报大长老，大家今天就先行解散吧。”
众人连声称是，也不想多留，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顾长生微眯着眼，他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按例是清心峰弟子的领袖，但清心峰历来崇尚平等，他不好破戒，也没有更合适的立场来命令他们。
弟子一个个告辞离开，各施手段，化成天际的一个个点。
虽名清心峰，实际是指以清心峰为主峰的一大片绵延山脉。今天在场的师弟都算内门，住处离主峰并不太远。
顾长生与最后一个离去的师妹道别。那个师妹也盯着他，目光在他的衣襟和唇角间流连，似乎很想问些什么，在他的注视下也实在没敢开口。
他眼见已经无人，心念一动，御剑飞快地向一个方向掠去。
“王富贵师弟，请留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