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冰冷的,对她来说一直都是如此。
每天,她都会从同样单调的房间中醒来。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装饰能显示她的兴趣或爱好。四周是光滑如镜的灰白墙壁,天花板上只有冰冷的灯光。一扇铁门封锁着她与外界的联系,而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时刻闪烁着红光,默默记录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今天,那摄像头再次发出“咔嚓”的拍照声,记录她的生长情况。这个声音对她而言,早已是无数次噩梦的开端。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地重复着昨天,不分昼夜。只有摄像头会在早上准时拍摄一张照片来提醒她昼夜的变换。
“起床”
就像是宣告着她的死刑一样,嵌入在墙壁里的扬声器发出命令。正闭着眼睛休息的小女孩一听到那声音,便迅速起身,光洁的小脚轻盈地踏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到A栋的实验室”
随着那道命令,她走向那扇缓缓打开的铁门。
门外的走廊同样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调。墙壁笔直而光滑,冰冷的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她走出的每一步,声音都会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存在于这片寂静的世界中。
走廊两侧的窗户是透明的,但那并不是通往外界的窗,而是隔着无数实验设备的玻璃窗。她依稀能透过那窗口,看见实验室矗立着的罐子里面浸泡着无数不知名的实验体,偶尔有气泡从透明的罐头里升起,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是在述说着无声的痛苦。
她自己就是从罐子里诞生的生物之一。
她不应该多看这些,她知道每一次多余的停留和观望都会被记录在案,直到被判定为不合格之后,被“母亲”下令废弃。
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转动眼珠,目光掠过那些玻璃墙里的生物体,虽然她很清楚不该停留太久,却无法抑制源自内心的波动。
这些浸泡在透明液体中的生命体,有的已经完全成形,和她几乎没有区别,像是闭着眼的人偶一样;有的却仍是半成品,四肢扭曲,身体被粗大的管线连接着,就像没有完成的拼图被草率地丢弃在了角落。
她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一具已经“废弃”的生物体上——一个似乎曾经是她姐妹的残缺躯体。它的身体不完整,皮肤苍白如纸,腹部和胸口的切口还未完全愈合,暴露在液体中的脏器像是无用的零件,静静漂浮在液体中,没有一丝动静。玻璃罐的表面贴着一张标示,冷酷的标识着“废弃处理”。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被废弃的姐妹曾拥有过的名字。“母亲”从不解释,也不允许她们去询问。她很早就学会了压抑好奇心,因为对她这种克隆体来说,每一次多余的情感和思考,都会被冷酷的母亲判断为“失败品”,而“失败品”的结局,往往就是被废弃。
她曾在训练中见到过那些感情过于丰富的不合格实验体,看到她们在训练和实验中痛苦地抽搐、挣扎,最终生命在“母亲”的一句“看来又是一个需要废弃的失败品”里无情地消逝。
废弃的“失败品”会被送到专门的处理区,她从来没有见过“失败品”被废弃时的样子,只是有时却会在夜晚的梦中会模糊地听见,被称为“失败品”的姐妹们被处理时发出的血肉被碾压的声音。那些声音混杂着她隐隐约约的恐惧和孤独感,仿佛她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员,所以她始终遵循着“母亲”的命令,从不表现出一丝不必要的情感或犹豫。
地板上划着黄色的线条,指引着她走向熟悉的目的地。这条路她已经无数次地走过,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尽头。周围的监控摄像头依旧在注视着她,它们嵌在墙壁的各个角落,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她很快就脱离这些监视的目光,到达了目的地。
尽头的那扇门在她接近时自动打开,露出了实验室内冷酷无情的景象。金属仪器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洁白的灯光刺眼得令人无法忽视,走进去之后,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械的油脂味和消毒液的混合味。
“欢迎你的到来,实验体K,克莉斯”
声音来自于早就在实验室待机的机械助手,它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手中握着平板,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外观,像是自己十年后的样子一样,但只有外观相似,因为与她不同,这个机械助手是完全的机械造物,里面一点血肉都没有。
据说它是“母亲”年轻时创造的第一个实验品,所以哪怕比不上现在拥有血肉的克隆体们完美,也特意保留了下来,或许那就是“母亲”所拥有的最后一点温柔也说不定。
“接下来开始第XXX次记录,先从扫描身体开始”
克莉斯轻车熟路的走到伸出了机械爪的扫描装置前。
银色的短发轻轻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旁,她仅仅只有八岁的身躯显得幼小而纤细,稚嫩的皮肤透着苍白的光芒,手臂与身体更是完全没有成长,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
那薄薄的肌肤下隐隐透出青紫色的血管,每当机械爪轻轻划过她的手臂,摆弄着她身体的每一处来记录数据,她的肩膀都会微微颤抖,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不适,以机械般的精准配合着实验。
“数据与昨天相比有所波动,接下来通知博士,进行进一步的解析,实验体K,请你躺到床上”
听到站在一旁的机器助手冰冷的宣判声,克莉斯的小指轻微颤抖了一下,但她最终还是听话地走到实验床前躺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她感觉到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身后传来,尽管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但那种彻骨的寒冷依旧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恐惧。
她知道,接下来又是一次循环——测试、数据记录、一切都将在痛到令人发指的实验中完成。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金属检查台上,实验室里白色的无菌墙壁似乎正在向她逼近。头顶上刺眼的荧光灯嗡嗡作响,像一只无形的怪兽低语,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环境。
她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娇小的身体因等待即将开始的实验而紧绷着。
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让她的心跳加快着。她认出了鞋跟敲击抛光地板的尖锐声音。她知道,那个人要来了——那个被她们称作“母亲”的女人。
实验室的门缓缓打开,脚步声戛然而止,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冰冷的灯光下。她穿着几乎与四周的白色无菌墙壁融为一色的白大褂,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没有一丝凌乱,美艳的脸庞轮廓分明,五官冷峻,皮肤光滑而苍白。
她那双眼睛是最让人不安的地方——冰冷、锐利,带着某种无法掩饰的计算性,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躺在检查台上的克莉斯,仿佛在看一个毫无生命的物件,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
接着“母亲”迈着轻缓而优雅的步伐,走到检查台边,她的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实验记录文件,她低头扫视了一眼那些数据,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每一页。
“实验体K,准备好了吗?”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任何关心或怜悯的意味。她从不抬高声音,也不需要通过表情来传达情绪。对于她来说,克莉斯和其他孩子们只是克隆出来的实验品、由能够无数次重复使用的数字和数据的组成,一旦完成她所设定的目标,她们的存在便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是,母亲,我准备好了”
“很好”,母亲低声说着,眼睛依旧专注在手中的记录上。而一旁的机械助手走上前来轻轻解开了克莉斯的衣物,露出了她光洁而又瘦弱的幼小身躯。
接着便用铁环将克莉斯固定在冰冷的金属检查台上,让她的四肢被牢牢束缚,无法动弹。
在此期间,克莉斯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她很清楚此刻不应该表现出恐惧或犹豫的情绪。这样的软弱只会让“母亲”感到不快,甚至招致更进一步的惩罚。
机械助手协助着“母亲”开始将各种传感器和输液管连接到克莉斯的手臂和身体上,很快她瘦弱的身体上就布满了用来收集数据的装置。
“实验开始”
随着“母亲”冰冷的声音而启动的程序,让机器的嗡鸣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克莉斯咬紧牙关,为即将到来的苦痛做好了准备。
没过几秒,蓝色的药液便通过刺入她身体的针头流进她的身体里,那一瞬间,克莉斯全身的神经像是被火焰点燃了一般,剧烈的疼痛从刺进针头的部位向全身扩散。那感觉无比熟悉,但每一次都会给她带来全新的痛苦。
克莉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早已学会了将痛苦埋藏在身体深处,任由那些在她的意识中翻腾、燃烧,却不让它侵蚀她的表情。
“肉眼确认下,外部似乎没有问题,接下来查看内部结构变化”
随着“母亲”冰冷的声音,她感到一股冰冷的触感掠过手臂,紧接着是细微的刺痛。
那细长而锋利的刀刃无声无息地划破表皮,在克莉斯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条细小而深邃的血线。起初,那道伤口只是浅浅的一条红线,接着皮肤表层被切开,露出了下面微微发红的肌肉组织。
随着刀刃进一步深入,皮肤和肉体间的连结被逐渐撕裂开来,每一根肌纤维都在被锋利的金属无情地割断。每一刀下去,克莉斯能感到刀尖穿透层层组织的那种刺痛,痛感从浅表到深入,细腻而难以忍受,像是无数针刺同时从她的神经末梢贯穿全身。
那是种极为痛苦的感受,并不是骤然爆发的痛苦,而是以一种持续的、折磨性的方式逐步加深。克莉斯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像纸一样被剥离开,肉体与皮肤之间的每一寸都在刀锋的切割下变得松弛而无助。
当刀刃从她的胸口处一路往下延伸,划过她的肋骨附近时,骨头与金属相互摩擦的那种沉闷声音仿佛震荡着她的全身,疼痛已经深到让她几乎窒息,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最终刀锋到达腹部并且深深的刺进去的的时候,克莉斯能感受到疼痛不再是单纯的刺痛,而是一种深沉的压迫感,仿佛她的内脏连同皮肉一同被挤压、割裂。
血液如涓涓细流般溢出,顺着她的身体缓缓滑落,滴在金属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小声响。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那些曾经属于她的血液正在被无情地抽离。
她睁开眼睛,看到母亲那冰冷的面孔依然毫无表情,仿佛这一切的痛苦都与她无关。她专注于手中的手术,眼中没有一丝怜悯或关怀,只剩下对实验数据的执着和对完美的追求。
克莉斯失望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虚幻的梦境中——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不同的。
她站在一片柔和的阳光下,温暖的微风轻拂她的面颊。那里没有冰冷的手术刀,没有无尽的痛苦,只有温暖和宁静。在梦里,那个曾经冰冷无情的女人,“母亲”正温柔地站在她的身旁,脸上流露出少有的微笑。
“你累了吗?”梦里的母亲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克莉斯的头发,语气温柔如同春风般拂过心田。克莉斯心中涌上一种陌生的情感,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但她渴望这个时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蜷缩并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母爱与温暖。
然而,这一切只是梦。
现实中的疼痛不断将她从虚幻中拉回。每一个切口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活生生地剥离。
“如果你不想继续实验的话,就喊停吧。”母亲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梦境般的温柔。克莉斯一瞬间几乎相信了这种幻觉,那种轻柔的语调仿佛是她在梦中所渴望的温暖。
克莉斯的眼睛依旧紧闭,身体在疼痛中绷紧。她想要点头,想要拒绝这永无止境的痛苦与折磨,可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母亲的伪善。如果她真的点头,在接下来的瞬间,她将被母亲抛弃,作为废弃品处理掉。
她想起那些被母亲用同样方式对待的姐妹们。她们中有的在实验中被折磨得接近崩溃,在母亲的引诱下选择了放弃。她们曾经满怀希望,以为自己能摆脱痛苦,结果却换来了无情的抛弃和死亡。那种惨烈的结局历历在目,让克莉斯不敢忘记。
她不能步她们的后尘。
“我会继续的,母亲”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但坚定不移。
她的话语像是在回应母亲的蛊惑,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听到克莉斯的回答,“母亲”温柔的伪装瞬间瓦解,满脸的笑容也消失了,露出了她本来的面孔,整个人变得更加冷漠起来。她没有再说话,实验继续进行,手术刀再一次无情的划过克莉斯的肌肤,带来熟悉的痛感。
接下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因为那疼痛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忍耐的极限,哪怕像她这样的克隆人也忍耐不住,在中途疼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模糊的意识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不!”
“醒醒!”
“我...抱歉”
“我会....”
是谁在说话呢,克莉斯依稀听到有谁在自己耳边急切地喊着。
但是还没看清是谁,她的意识就彻底归于了黑暗。
……
当克莉斯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那冰冷的小房间里。
墙壁依旧是冷冷的灰白色,天花板上那盏永不熄灭的灯,依然发出刺眼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她身上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息。她动了动手指,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了——就像以前无数次的折磨后一样,克隆人身体的自愈能力让她恢复得异常迅速。但伤口可能会被抹去,但那些苦痛的记忆却会永远留在她的身体里。
克莉斯慢慢坐起身,感觉全身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了床边,双手轻轻握住被角,低下身字把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褥里。那是她在这个无尽痛苦的世界里唯一可以找到的些许安慰。
她紧紧地蜷缩在被子里,双眼紧闭,感觉到眼角的湿意一点点聚集,她不想哭,但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那些眼泪冰凉而黏腻,打湿了她的脸颊,她快速地伸出舌头,将眼泪一点一点地舔了回去。泪水有一种咸涩的味道,很难吃,但她还是一遍遍用手抹掉,再将手背上沾着的泪水舔干,像是在惩罚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不能让被子湿透,她对自己说道——被子湿了,母亲会察觉的。
为了不让自己哭的时候发出声音,她甚至咬紧了自己的手掌。牙齿深深陷入肌肤里,直到血腥味蔓延到嘴中,手掌的皮肉被犬齿刺穿,但她仍然咬着,任由那股钝痛蔓延开来。
克莉斯的泪水和血液混杂在一起,随着她的舌尖划过,咸涩的味道让她的胃微微抽搐。她闭着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让呼吸变得平稳,尽量不去回忆刚刚在手术台上经历的那些痛苦。就像每次都做的那样。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克莉斯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种她难以理解的情感在涌动,一种她从未敢允许自己去体验的情感——脆弱。她拼命试图压抑住这种感觉,告诉自己必须继续坚强,必须像往常一样无声忍受,像母亲所期待的,一个完美的克隆士兵那样。
可是,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影像一次次浮现。
她突然想起,在她失去意识之前,那个“母亲”的面孔,变得陌生、扭曲,甚至带着些许……温柔?
不,她一定是幻觉了,母亲不会温柔,也不会关心她的痛苦。自己只是她实验中的一颗棋子,是坏掉了也能替换的工具而已。
可是,那个母亲却完全不同。克莉斯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个冷漠的母亲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那种温柔让她感到陌生却无比渴望,仿佛她终于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不再充满痛苦的未来。
克莉斯猛然睁开了眼睛,温暖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依然是那冰冷刺骨的现实。她的手掌依旧在流血,疼痛依旧真实存在,但她无法忘记那个梦,那股久违的温柔。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被子拉得更紧,仿佛这样能隔绝开外界的冷酷现实。
她知道,梦境不会成真,那个母亲的温柔不过是她内心深处脆弱的一瞥,是她想象出的慰藉。但即使如此,这个年仅只有八岁的小女孩也忍不住希望,哪怕只是片刻,那样的温暖能再次降临在她身上。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