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忆柔的画室离开后，许凡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此时，社团活动还并未结束。恍恍惚惚间，他似乎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钢琴声。
许凡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扇门上，正挂着钢琴活动室的牌子。
“嗯？咋走到这来了？”许凡念叨着，“不过，沐雪楹好像就是在这儿的吧？”
想起今天下午沐雪楹的一系列反常行为，许凡突然觉得，这是一个了解她的好机会。毕竟她在其它人面前是什么样子，许凡并没有见过太多。
于是乎，钢琴活动室的窗户外边，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一个脑袋。
别问为什么不进去，问就是人太多了，不好混进去。
毋庸置疑，最先占据许凡视线的，是钢琴旁那个优雅美丽的身姿。
此刻的沐雪楹，一如既往地完美，十指流玉间，便有妙音回荡。
可若是视线再向右移，便如同瞥见了那完美乐谱中的不谐之处：一群学生正围在一起，边上还站着一位老师模样的女人。
如果是恭敬地肃立远听，那倒没什么。可偏偏每个学生的脸上都带着一股不忿，简直就差把老子不爽写在脸上了。
“诶，这是咋了？沐大帝上演以音证道，独断万古吗？”许凡倒是不怕沐雪楹被这群人一拥而上，给打的半死不活，如果真有人能有那个熊心豹子胆，他还得敬佩那人呢。
只是，令许凡费解的是，沐雪楹的琴声中，竟有一丝....慌乱？
以前没学过，听不出来很正常。现在好歹也是经验条卡在百分之二十多的人了，要是再听不出来弹奏者表达的情感，那就真的可以收拾铺盖走人了。
“嚯，真少见啊，能让咱沐大小姐慌的场面，我还没见过呢。”念及此处，许凡的好奇心更加重了。
时间倒回到不久前，钢琴活动室门前，不知为何，围满了一群人。其中大部分是学生，旁边还站着一位手中拿着纸笔的女老师。
他们中，有的人捶胸顿足，有的人畏畏缩缩，已经不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了。但一旁的女老师却并未干涉这一切，惟有漠然。
而当沐雪楹出现在走廊尽头，原本喧闹的一群人，便齐齐安静了下来。
一步，两步，沐雪楹就这么从容不迫地向人群走来。
直到沐雪楹走到了这群人的跟前，才有一个似乎是领头的女生，鼓起全部的勇气，故作嚣张地说道，
“哟，这不是咱们昨天刚上任的沐大社长吗？怎么？今天来亲自莅临指导呀？”可即便再怎么跋扈骄颜，却仍掩饰不住女生心中的慌乱。
沐雪楹停了下来，并不是她要回应这群人，只是有人挡住了她的路而已。
正如大象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如果踩死了，那也并不是有意的虐杀或展示实力，只是因为...太过渺小罢了。
“滚开。”甚至不屑于正眼与女生对视，理所应当地，发出了强者对弱者的命令。
领头的女生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一旁的女老师制止了，“好了，无聊的戏码就演到这里，你们需要的，是用实力来证明谁才有资格坐在社长的位子上。”
“好...”那女生似乎也很畏惧这位女老师，立即就闭上了嘴巴。
“沐同学，为了避免以后再受不必要的麻烦，还请配合。”同样身为强者，那女老师自然也拥有平等对话的权利。
“希望你能保证你的承诺。”沐雪楹总算是正眼看了一下眼前的女老师。
“好，那事不宜迟，开始吧。”女老师边说边示意门口的学生让开，学生们也很快让出了一条路。
几分钟后，顶级的手工定制钢琴便已经被调试完毕，“请。”女老师伸手示意。
并没有多余的废话，无时无刻不保持完美的沐雪楹，无需太多的调整，便已进入最佳状态。
再然后，便是许凡看到的这一幕。
由于并没有限制沐雪楹弹的曲目，所以她也就可以自由选择了。
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下意识地，手指便按上了琴键。
可黑白交织中，旧日的幻影却不请自来....
“你，是沐家的第一继承人。你的才华，注定要为沐家所用。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沐家延续。知道了吗！”
“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上位者的统治是绝对的！老是跟下等仆人们混在一堆，你的完美该如何保持！”
“嘶...偏偏这个时候”幻觉般的刺痛传来，旋律也为之而停顿了十分短暂的一瞬，但很快，本能般的反应便处理好了一切。
尽管如此，这极其微小的失误却仍没能逃过那女老师的眼睛。很快，她便在手中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些什么东西。
“嗯？今天沐大小姐不对劲啊。”虽然其他学生听不出来，但他可听得出来。这种失误，对于他来说还不叫难以察觉。许凡也不由得将头探的更近了一些。
“快去，那可是京州沐家的大小姐，这样的机会以后想要都绝不可能了。”
旋律进入低沉的阶段，沐雪楹的状态似乎也越来越差。
记忆在模糊，痛苦却愈发清晰....
“沐小姐，我是....家的.....，久慕您才貌双全，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切，要不是她是沐家千金，就她那个冰块脸，谁愿意搭理啊。这种目中无人的性格，估计从来就没什么朋友吧。”
“吵死了！”沐雪楹低声一吼，手上也连带着再次失误。而一旁的女老师见状，手中继续写写画画，同时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哇，这是被做局了？打假赛都不至于这么假的吧？”许凡着实吃了一惊，对于沐雪楹来说，像这种低级的失误，犯一次，本来就是天大的异常。现在连犯两次，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没有什么猫腻。
“看样子，再这样下去，咱们的沐大小姐估计很快就会输了吧？”许凡倒是对此没有太多实感，顶多有点吃惊。
他既不会落井下石，事后嘲讽沐雪楹。但也不会说有同情什么的。
拜托，人家什么身份，你什么地位，值得轮到你去同情人家？
人家是豪门大小姐，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不仅锦衣玉食，才华更是甩了其它人不知道几条回归线。
这样的人，缺什么？
他对于沐雪楹的情感倒是也不复杂。说白了，就是害怕她打扰自己平静的生活。
许凡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攀上豪门什么的。即便平常对自己调侃说，长这么帅，大不了以后去卖钩子，但他其实并不会这么做。
他并没有太高的物质需求，能够自给自足，悠哉悠哉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就已经很满足了。更重要的是，他讨厌被束缚。
不论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演奏还在继续，但曲子之中所蕴含的慌乱，已经从刚开始的细小，变得很容易察觉出来。
往日的闹剧仍在重演，黑白交织之后，绝望开始腐蚀一切。
“好，这样一来，功劳就全部归我了。沐雪楹啊沐雪楹啊，你可真是个好学生啊。给我白白创造了这么多功绩。多好的才华啊，好到....令人嫉妒生恨！所以，我拿点你的成就，也不算过分吧。”
“老不死的...别烦我！”用尽全部心力，这次总算没有出现大的失误。但坏消息是，曲子已经快进行到高潮部分了。若是在此时再次出现大的失误，恐怕是真的要出问题了。
“哎，回去睡觉咯。”许凡转过头去，不再去看活动室内的场景。
他不该管，更管不着。人，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自己只是一个钢琴技能才lv1都不到的普通菜鸡，白板萌新，拿什么打？脸吗？他可实在没能力掺和到这档子事中。
“咚...”琴声戛然而止，该说是在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呢？沐雪楹，罕见地，放弃了。
“沐同学，是设备有何问题吗？”女老师上前一步，主动询问。虽然她并不认为这群学生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玩点下流的手段，但还是应该排除这种可能。
沐雪楹并未应答，或者说，她已经无法应答。
少女的脑海中，昔日的回忆，正裹携痛苦袭来。早已遍布裂痕，勉强拼凑而成的心，正在顺着纹理慢慢的剥离，碎落....
恍然间，她又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孤岛。或者说，从未离开......
我还剩下什么呢？被明码标价的才华？只会让人生妒的美貌？徒增烦恼的家世？
从未被真正认可，从未被真心接纳。
可笑吧？沐雪楹，这一切，都是是祖咒啊！
当褪去那外在高冷或是腹黑的伪装后，那颗疲惫不堪的心，早已习惯孤独。
早已不明白为何而活，早已失去一切。
即使是这样，还在强撑什么呢？
即使是这样，还在期待什么呢？
所谓奇迹，只不过是狂妄自大的艺术家们，把自私自利的价值观，和自以为是的信念，灌进了虚幻的泡影中，从而欺骗世人的笑话罢了。
不累吗？就在这里结束吧。
家族的任务？不重要了。
其它的希望？不用找了。
若有悠扬的鲸歌忽自远方飘荡，坠落，自此开始....
下降，熄灭，犹如水回归于水一样，沉默着，沐雪楹再无波澜，她，正在向着终点走去。
一切都仿佛无关紧要了，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心中，仍有不甘。究竟...究竟是什么呢？
明明一切都该无所谓了才对，难道事到如今，我仍在渴望救赎吗？
已历斑驳，怎见春光？
所以...该走了...
“别走！”
吞噬一切的深渊前，少女却止住了脚步...
恰如每一本理想小说的高潮部分一样，即便，再怎么难以置信，再怎么毫无可能。
可...奇迹，真的降临了。
自绝望的深渊之上，洒下温暖的诗，最为荒唐，却又美好的神迹。
于是，自漫漫黑夜中，有人向她宣告，
你的旅途，还未到终点......
“呵，到最后，居然是被你这白痴摆了我一道。”
“真是强人所难啊，明明是你先抛下我的，现在又来找我？”
“明明，明明早该忘记你的...怎么，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你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讨女孩子厌的吗？”明明责备，但从少女的嘴里一说出来，却又软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有时候，我也真的会把他当成你。吃代餐嘛，不是很多人都这样？”
“所以，我还不到那个时候。至少，先把他查清楚了再说吧。”
“好啦好啦，别担心我了，你自己别把自己玩没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该走了。”少女回头，再也不去看那深渊。而她的孤岛之上，随着阳光洒落，便有春风抚过。
于是在噩梦的最后，少女与过去暂时告别。
她该走，但不是现在，而现在，该去找另一个白痴了.....
“别走！喂喂喂，别走神啊。沐大小姐，手还能动吧？我长话短说，现在，你，我，两个人，继续弹。”
再无绝望，再无迷茫，因为至少此刻，光，照到了她的身上。
于是，少女抬头，看向了许凡。
有那么一瞬间，少女笑了，笑得真挚，笑得灿烂，毫无伪装，毫无掩饰。
那是绝胜过初次见面时，工于心计的微笑，那抹笑，足以迟滞时光，绚烂万物。
“喂喂喂，你现在可不能打我的坏心思啊，咱俩现在可是拴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啊，有什么仇也等弹完之后再报啊。”
“许凡...谢...谢你。”
“嗯？你说啥呢？”此刻，许凡脑海中响起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所以根本没听清沐雪楹说的什么。
“事象更改，万化限度，开始。‘纸笔’替代品：使用者才华。剩余安全时间：3分钟。倒计时开始。”
“我说，你，是，白，痴！”少女促狭地吐了吐舌头，便又将头偏了过去。
“不是？算了算了，我跟一个天天用鼻孔看人，却连犯几次低级失误的乐子大小姐生什么气。”许凡也小声回怼着。
“你说什么？”这次轮到少女来问了。
“我说，你，是，笨，蛋！”许凡也报复性地吐了吐舌头。
“好啊，笨蛋白痴，正好凑一对。”少女的回答却出乎许凡的意料。
“哎，要吵架也等弹完了先，好不？”许凡说着，将手放到了琴键上。
“好，听你的。”少女再展笑颜，也将手放到了零键上。
于是，再有悦耳的天音响起，自此。
如沐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