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伏希摆着手,全然不信风笙的话,“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况且维斯塔已经和我详细说过了,要去迎接的是个男人,宫小姐又不会易容,怎么会是她呢?”
“......”风笙保持着沉默,眨着眼睛看着伏希,顿了一会后俏皮地偏了下头。
“......”
“......”
两个人的沉默无声地交锋着。
“是真的?”伏希沉着声音问道。
“我可不会骗你,不像有的女人一样,口蜜腹剑,两面做派。”风笙托着下巴,手肘顶在了两个座位中间的地方,“不觉得耳熟吗?维斯塔告诉你的目的地,江边的高层建筑上,有什么事发生过来着?还有被维斯塔派出去,发现任务其实和描述的完全不一样,这种事你没有经历过吗?”
“蛇之乱......”伏希眼中寒光乍现,思绪飘摇不定。
“对嘛,你不是很清楚嘛,”风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她对着伏希说话的口气,显然有种蛊惑和规劝的意味,“你觉得这次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如果还想照着你的计划进行的话,还是心狠一点的好哦~”
伏希不语,他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
维斯塔告诉他的,那栋江边富人区上,上下共28层却只亮着一盏灯的建筑,此刻在他的记忆中突然无比的清晰,那里是宫绘柳的住所。
更确切一点,是她的囚禁之地。
串起来了,一切都串起来了,伏希不由觉得命运无常,可对他来说,这些事其实是天生注定,命运总是会主动找上他。
关于宫绘柳的这段故事,在原书中的地位更像是外传,对主线没什么作用,但对处在中心的当事人来说,可谓是一万点暴击。
宫姓,乍一听像是个日本姓氏,但实则,是货真价实、源远流长的本地姓氏。
众所周知,越是小众的姓氏家族的传承就更有迹可循,而像宫姓这样的超小众姓氏来说,很容易就把祖宗十八代翻一个底朝天,特别是加上血裔的身份后,他们就更容易在乎血统的纯净。
不过没什么哈布斯堡式的严格同姓相婚,进而产生了震撼欧洲的鞋拔子脸标志之类的故事。
相反,宫家人作为拥抱新时代的血裔典范,走上了基因合成、生物进化的道路。
他们会对下一代诞生者进行完全的基因演算与预测,精挑细选后生的配偶对象,力求得出血统最纯正的血裔后嗣。
但路漫漫其修远兮,以人胜天谈何容易。
在宫绘柳这一代之前,本土的血裔鄙视宫家更甚于凡人,他们只能诞生下畸形、怪胎的子嗣,少有正常人。
原因在于他们血脉的始祖本就是个十足的怪物,那个怪物的名字,叫做相柳,又名相繇,九头之蛇,十足的凶神。
相柳的意义重大,对它的溯源研究,揭开了血裔来源的一种可能——由凡人活生生地吞食掉神灵的血肉,让神灵的血与肉流淌、生长在自己的体内。
但其实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关于相柳,最知名的传言莫过于它被大禹斩掉一只头后逃往了日本,化作了八岐大蛇。当然,在神裔的学界中每月发行的顶刊《玄学》和《人为》中,有一万种方法证明这是野史。
可对于这一代宫家的家主,宫瀚来说,这样的说法恐怕不能完全算得上是胡说八道。
为了振兴家族日渐凋零的血脉,他踏上了前往日本的旅程,这个野史一般的故事给了他启发。他笃定,以往宫家的配种方式出了问题,单只是在同样继承了相柳血脉的人之间配对是不够的,他们需要引入外部的,相似的血脉。八岐大蛇,再合适不过。
宫瀚是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虽然宫家的理念乍一听有些吓人,但实则对于后辈的教育没有什么问题,宫瀚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在经过了勇气和智慧,当然还有财力的考验后,带着他的妻子——继承了八岐大蛇之血的千叶家女孩,千叶纯子,回到了故土。
他们日夜不懈的为诞生新的子嗣努力着,一年中依靠培育技术所诞生的婴儿整整有九名,可夭折了四个,畸形的有四个,唯一一个正常的孩子,变成了整个宫家的希望,她就是宫绘柳。
这是血裔种群中的奇迹,在以往的历史中,即使是两名血裔诞生子嗣,更强大的一方会将相对弱小的一方吞噬殆尽,能够完美结合两方血统的血裔,宫绘柳是第一个。
但对她本人来说,这算不上恩赐,相反,把这描述为诅咒更合理一些。
两条蛇的血无时无刻不在争夺着上风,它们从女孩的心脏为起点,争相占据着她身上每一寸血液能够到达的地方。
为了她的安全,更为了能够掌控这样的血脉,宫家像是囚禁着笼中鸟一样束缚着女孩,她就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常年呆在一栋只有一盏灯会亮的大楼中,直到二十三岁后才慢慢开始被允许外出。
但那并不是宫家突然想开了,只是他们突然发现,她的寿命快要到达终点了,两股血脉并不是那么好共存的。并且,相柳和八岐大蛇相似的地方诸多,血液带毒就是其中十分鲜明一点,宫绘柳的身子早就被侵蚀地千疮百孔。
留给她的,只有慢性死亡而已。而在那之前,是壮丽爆裂式的突然死亡。
这个死亡的节点,就是她和伏希相识之后的某件事......
伏希沉默不语,下车站立了许久,车子就那么随意地停放在路边。风笙如鬼魅般地飘到他的身边,用着近乎诱惑的口气低语着:
“不过是个喜欢你的小姑娘而已,有什么珍贵的呢?就算你真需要别人的爱情,除了我,你身边还有很多,不是吗?想想吧,这段故事带给你的,除了失去,还有什么呢?”
伏希依然沉默着,他在思考。
外传完全就是发挥原作者恶趣味的舞台。
原著中他可远远不应像现在这样受欢迎,身边的女孩子连喜欢他都谈不上,更遑论对他有爱情。
只有这一个发自内心,单纯地喜欢他,爱他的女孩。
她单纯像一张白纸。
她从未诞生起,就注定只是为了这场悲剧而增添色彩而已。
但是,她并不和主线有多大的牵连,参与到她的事情当中去,对于伏希来说,就像风笙所断言的那样,只会有失去。
失去一个人,或者失去他自己的心脏。
伏希心烦意乱地在身上摩挲着,他内心交战着。
他完全可以放下她不管的,现在扭头回去,钻进薄被中打开空调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上带着歉意向维斯塔致歉就好......
根据他发现的理论,他或许就是这段剧情的开启节点,只要他不去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引发她的剧情了呢?
就算退一步讲,哪怕是让她按照自己的命运自生自灭,也不过是顺应了天意而已......
而且其实,他现在有些分不清楚了,他已经想不起他穿越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了,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还要再生活第二遍,他对自己穿越前的身份早已经没有了认同感。
这里就是他的世界。
他不希望这个世界最终化为灰烬。
他得保留好他宝贵的身体,积蓄实力,以此对抗“神”。
不能把重要的身体放在一个和最终大业无关紧要的女孩身上,这是轻易能衡量出的结论。
可.......
可是,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有那个女孩子全身的血管破碎前,看到他到来时,释然且安心的苦涩笑容。那应该是快要身入黄泉的她,一生中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伏希摸着自己的胸膛,看了看倚靠在车前身的风笙,她垂着眼睛,没有和他直视。
随后一股久远的,悲怆的情感从眼底开始,占据了他的瞳仁。他狠狠地锤了下他自己胸膛上,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进入车门,又一次启动了发动机。
两旁树林中微微吹出的晚风,正向着远离泊松的方向拂动。
风笙眯着眼睛,扭头注视伏希的右手紧握着的操纵杆,那里现在正处在代表前进的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