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奥比很少会心慌。至少他物理层面上还有“心”时，让奥比束手无策到只能焦急地踱步的情况便屈指可数。
烛火被他步伐带起的风吹得像是海啸中的木舟，摇晃、打灭、再燃，循环往复。海洋离小镇很远，但奥比的记忆里却怎么也忘不了他第一次在海上航行的经历：
那是骑士团的所有人包船，从北境往纳尔米拉港口航行的日子。彼时的安蒂格西前不久刚与他相认，怯生生地，没有一点后来毒舌的样子。可惜让人心生保护欲的可爱妹妹这一角色，很快就在萨澈的“亲身指导”下变得...
一言难尽。
他每每想起：原本很内向的妹妹，有朝一日也开始抄着黑面包打人，嘴里还叫嚷着从吟游诗人嘴里听来的戏剧台词，只觉得脑仁发疼。
哦，对。是的，“萨澈”，让我给她带面包。
盘型面包。
奥比扫视一番，餐桌上齐齐摆放的都是棍型面包，整整一列，毫无例外。
他素来是很少把不同种类的东西放在同一平面中的，尤其是面包。
一旁的烛光晃动着，奥比仿佛看见一个个面包长出了手臂...不，是被一双双洁白手腕握住，互相敲打起来。
“哼哼~桀桀桀桀桀桀！沃就势团嗦纵的面包骑士！大葱骑士！数数吃咱一剑！”手腕纤细些的少女叫嚣着，尽管她的面容稍显模糊，但奥比依旧看到了其中的酡红：大抵是喝多了。
“我超！奥比？奥比！管管你妹！嗝！可恶！小小面包骑士也敢放肆，吃我一葱！”整体要壮实些的少女不甘示弱，狠狠端起一旁的木杯喝了一口，拽起下酒菜便踩凳而上。
啊，是了。安蒂格西的剑术当年就是这么学的，要是真刀真枪的干，她便只敢龟缩在守势中等着别人的破绽送上门来。
奥比如此评价道。他眨眨眼，眼前的幻象却怎么也消不去。甚至还有头有尾的听到骑士团的其他人劝他上去劝架，因为如果不能劝下这俩，那么未来好一阵他们就要负责处理这些“武器”了。
万幸她们之中没有会魔法的...做法坚实的面包有的时候比法杖还好用，到时候万一记忆里有个纵火烧城，它们可就没得演了。
别说，就模样而言，还真像...
见画面停滞在劝架上，奥比无动于衷。淡淡的雾气覆盖在屋中：想来并不奇怪，小镇中的每一个房屋基本都被奥比亲自施过排斥结界，只有他自己的屋子依旧可以让“雾”进入。
一方面，它们也算得上是奥比的老朋友；另一方面...
“奥比，我们。为何不加入戏剧？”
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话语，断续着一字一顿道。
奥比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和善地回答到：“因为演得一点都不像，正确的回忆早在萨澈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她就已经趴桌上了。”
他想起来了。每年这个时候，这些云雾都要来“表演一番”。而每次，几乎都有破绽。
“雾鬼”，姑且这么称呼它们吧：枉死于无义战的士兵、无法目睹安息地的可怜人，不知什么原因盘踞于此。变成一个个吞噬着过往来客的灵魂，企图借此净化自身，踏上融入月上圣地的伥鬼。
它们的集体到来，想来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明天——明天就是奥比·索洛尔的忌日。
今年约莫着...应该是他的第一百四十岁忌日。
6
“可笑的强硬。这无法掩盖你背叛的事实。”屋中，沉默良久后的房间里终于又一次发出了响动。雾气威胁似的翻滚着，一旁挣扎地烛光应声湮灭，黑暗笼盖四壁，朝着奥比逼去。
“呵...”少年眼眸微眯，他本身就是它们的一员，黑暗和浓雾自然吓不到他。他索性反问道：“那我倒想知道，这几天说好的靠云雾来掩盖，怎么里面就出现了个‘假货’玩意？”
假货玩意。一想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金发背影，奥比只敢这么定论。
“那是你的动作太慢。”雾鬼中不知是谁，很快地应答上了一句。奥比自然也不指望这一问能让对方善罢甘休，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又听到云雾中的另一个声音补充道：“而且，我们那个也算不上假...”
那道声音还未说完，便被什么东西捂住一般沉寂下去。
“算不上假？”
“这是另一个计划。”此前相同的声音再次传出。几缕烟雾从窗边涌入，探向奥比胸前的淡蓝吊坠：“你已许久未曾融入我们，所以没有办法和你共通情报。”
“那现在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也应该托个底？”
“托底？”雾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地嬉笑：“那得是互相的吧？你当初是如何从我们之中脱离？又是如何变得这般...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确实是半死不活。奥比皱眉，冰冷的双手叠在身前，他已许久未能从自己的体内感受到半点温度。
“那不过是备用方案。如果能借助萨澈昔日更为纯净的灵魂来打通...”雾中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问到：“她们，融合得怎样？”
奥比面无表情地回应：“一如既往地，毫无进展。你们并不知道，即使身体里完全没有灵魂的存在，生存基也不会那么快的认可一个新的宿主。更何况还是一个极其残缺的碎片。”
周围的白雾顿时躁动起来，烟雾如触手般噼噼啪啪拍打在房屋的四周，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只是这次它们的议论却要隐秘得多，最起码没让奥比听到哪怕一句。
“既然如此，备用方案就更必要了。”最终，还是那个一直与奥比对话的声音站出来下达了指令：“明晚的广场，带那个装有萨澈灵魂的‘容器’来。”
“为何？我们说过，一个月后疏散了那些寻常人类再...”
“嘻，你近来没少吃闭门羹吧？”一声嗤笑打断了奥比，雾鬼们嘁嘁喳喳念叨好一阵，最后由其中一位嗓音颇为尖锐的人颂唱：“我们身上不差这点污秽，让他们的身躯成为我们重获洁净与荣耀的阶石，是这群人最大的光荣。”
奥比沉默地盯着面前的雾气，对方像是俳优般戏剧化的语言不能让他露出半分情绪。时至今日，他又一次有了后悔的事：
早知如此，他应该将波及常人的副作用说得更大的...
从刚才短暂的几句对话，对劝人这件事颇具经验的奥比早已明了：
雾鬼们对他的信任即将跌破底线。此刻即使是装疯卖傻、装出一副自己也想前往安息地的样子、告知对方如此不可行，恐怕也无济于事——雾鬼中已经诞生出了新的领头人。
有着主要意识的大脑和没主要意识的混沌，哪个更好忽悠自是不必多言
连日的宵禁和恐吓确实让小镇中的民众确实感到了一些紧迫，为此搬离者也绝非是没有。但即使如此，小镇地处帝国腹地、土地肥沃、又处于交通要道，镇里依旧有数千人口...
似乎察觉到奥比的犹豫，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信任。雾鬼们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无论如何，记住，奥比，你也是我们的一份子。你，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