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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晨曦的光辉重新覆灭黑夜,大雾便一如既往地销声匿迹,就像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唯有今晨已不见了的轻风,让早已习惯平原生活的镇民们感到稀奇。
这一切与长居屋内的萨澈无关,她如愿获得了“村里最好的盾牌”:一块手臂长半径的大圆面包,甚至正和她意那样硬得坚挺。不过鉴于她的“监护人”还在场,并没有即刻开始属于面包骑士的冒险之旅。
今日的奥比盯她的次数明显增加了不少,尽管手里依旧捧着那本让人半懂不懂的书。是在看书?还在在看自己?萨澈假装没在意地一旁望向的灯台,微弱的阳光从北面窗户的缝隙里反射到屋中,勾勒着灯台上的花纹。
拐弯...螺旋...一道深深的、不知何时会给它带来最终一击的裂痕,斜着将灯台勾为三份。
嗯?萨澈眨眨眼。她的目光瞥向奥比,他的目光此刻锁定在书上。从今天进来的那一刻起,眼前的少年便一直愁眉苦脸。
不,也不能这么说。萨澈想。她能感受到对方在因某事而困扰,但至少从表面来看,对方并没有半点忧愁的迹象,还真像个洋葱。可惜萨澈不知道靠什么才能剥开这颗洋葱的皮。
冷淡,可并不冷漠,似乎只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萨澈回想起昨晚她做的一个梦:在一片浓雾之中,自己手里抱着什么人。只看见奥比朝着她们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最终却又朝着雾中离去,再也不见踪影。
而当时奥比看她的眼神…要比现在看她更柔和些。
好别扭的人。萨澈拿起一旁的长棍面包,啪的一声敲在圆盘面包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眼见奥比转过视线来,不等对方问话,随即说道:“喏,看灯台。”
奥比本心不在焉,听到萨澈的提醒才重新将视线投注于房间的事物。比起几天前刚刚唤醒萨澈时的模样,这里已经变得陈旧起来。越是这样,奥比心中的不安却越是像即将裂开的灯台那样紧绷。
“灯台?”他重复道。这里已经沉寂了整整三十年,自从那三人来找他时他便已经知道此处结界的不稳了。灯台便是在那时砸碎的。
骑士团里一位冲动的孩子——彼时已是白发苍苍的精壮老头,端起这个灯台,狠狠砸在了地上。
裂成了三瓣。奥比记忆犹新。那时的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的行动,只能袖手旁观:
长发的老者看不惯精壮者的暴躁,对此一阵阴阳怪气;看着慈眉善目的棕发老人伸着手企图阻止进一步爆发的矛盾。
拉扯的僵局,最终在周旋下达成短暂且脆弱的共识:“去找奥比决断,如果他的意识尚未消散的话”。
他们的矛盾让奥比很耳熟:萨澈·多萝西娅寿终。又是女帝,又是不出意外的立储危机。可是与她的祖母不同,继任者落到了昔日仇敌的子裔身上:
原继承人暴毙无嗣,萨澈的近亲中只有因罪留守希雅领的那一脉。
怎么选?
不知道。
在找寻奥比无果后的老人们再次四散而去,只留下彼时勉强从雾中分离的奥比,偷偷记下灯台的位置——那是骑士团存在的最后例证。
从此之后,小镇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不少外面来的逃难者。出于各种各样的心理,留在小镇的并不多,可明眼人都知道,帝国早已随着骑士团旧部的分崩而同样转向混乱。
自己彼时也有心无力。奥比单手抚在胸口——确切的说是胸口的项链上,人却依旧沉默不言。这世上本就没有不会熄灭的灯,也没有不会消亡的权威,可他越看眼前“天真烂漫”版的萨澈,那种无法言说情绪便越是堵在心口。
是愧疚?还是责任?奥比也不知道。放任雾鬼们走向解脱,则要让整个芙兰威洛万以计数的生灵从此进入求死不能的苦痛;可若不让它们踏上安息的乐土,便是要让眼前之人的灵魂永远见不得光辉。
还能锁她多久?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渴求重见天日,只是重见天日的代价未免...大到吓人。奥比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木门。
他到来时,外面仍然晴空万里。然而就在半天以后,那片往夜如火焰般灼烧城镇的浓雾,将彻底地燃烧起来。
雾中没有安息之人。但只要雾在,他们...所有阴暗中苟活的鬼、人,就都能继续苟活下去,直到灵魂无法承担时间的折磨,彻底将一切忘去......
只要能拖下去,总是有办法的。可是...
奥比已经想不到除去临阵背叛外,还有什么可以拖下去的方法了。他的手在结晶上来回摸索,一时间竟觉得这个在外界非常常见的晶体,如今恐怕已经系上了他唯一的选择权。
8
灯台裂了,是不是该换个来。萨澈本来是这个意思的。可是她并没有听到奥比的进一步反应,他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醒,随后自顾自的朝着门外看去。
这么点的光,他到底怎么做到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的?萨澈不理解,她觉得这点阳光除了能保证他们至少伸手得见五指外,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其他功用。
看得见五指。萨澈心底念叨,她伸出双手,洁白细腻的肤质让她冷不丁闪过一丝不适。这是她的手吗?萨澈记得自己小时候没少偷偷练剑,双手算不得粗糙,但也绝对不会像这样细腻如水。
萨澈一只手对着窗子的方向。微弱的光线环绕在手指上,透出莹莹白光。
我的手指没有这么细。她肯定到。
一些碎片似的记忆涌来,似乎印证着萨澈的猜想。可每当她准备捞起一片细细察看时,却又如沉入迷雾之中,怎么也看不清。
不…似乎,不只是一个人的记忆…
萨澈眨眨眼,白金发丝划过视线,将缕缕阳光斩断。
好假。
她突然想到这样一个形容词。尽管这个形容词貌似已经在屋子里出现过无数次,但萨澈从来没有如此真实的体会到“虚假”。
我,到底是...?
前不久刚刚沉下的思绪再度被挑起,只是在这一刻,奥比依旧在一旁发呆,没有发觉。
窗外的光芒轮换着,从金黄慢慢移向纯白,再见得火烈般的橙红融入进去,烧作一团混沌的清光~
夜,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