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平原地区的夜来得很快,兴许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参照物能做旭日薄山的附属品。当奥比纠结中回神时,屋里已经没有什么光源可言了。
这下可真叫伸手不见五指——毫无疑问,奥比是看不到的。他只能约莫着感受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一切如旧。若是以前身体还在,现在就应该靠魔力整点光源出来。奥比没由来的想到,只是如今已是不急了。
承受不了黑暗环境的人不是他,而是安蒂格西。还记得起初又一次见到她的面并确认身份时,竟是在一艘运往叙德兰的黑船上。
黑船。好在彼时纳尔米拉正在大肆清剿这种从外领涌入的奴隶贩卖队,否则...
他见到的,可能就不是和几个人一同被幽闭在半人高架子里的安蒂格西。而是一堆骨头。人骨,说来可笑:在正统的传导性结晶被运用进魔杖附魔领域前,年轻人的骨头居然是全大陆最好的魔力传导媒介。
在最初实行整理户籍时,人口的数量和人权姑且还能得到保障。可当篡位者——萨澈的那位祖母暴力上位后,地方的代行官便成了笑话,其权势也逐渐彻底被家族所攫取。
文明又一次变成了贬义词。其下场便是原本沉下声息的黑色贸易再次涌起,连带着掀翻了奥比的童年——人心总是追求独特与猎奇。
青年的骨头既有价值,那么贵族或者孩童的骨头自然更为珍贵。而皇家的好“继承者”,不合时宜地提出了让所有希雅城中家族人士...但凡冠姓者,只带三人以内的侍卫,急速回城。
那是一场浩大的追猎。那位皇帝坐稳了位置,希雅城各家的主脉获得了补偿,一切其乐融融,好像路途中并没有损耗——或许本来就不算什么损耗。
西部的继承法并不完善,榨干了价值的分脉,从各种意义上而言:是累赘。
嗤~呲嚓——较长的摩擦后追着补来一声刺耳的撕裂音。奥比如梦初醒,目光中恢复了些许清明,却看见安蒂格西手持一根火柴,试图点燃眼前的油灯。
不,那不是安蒂格西。是萨澈。奥比想。奔涌而回的记忆,让他不得不为此而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整理、筛选。
人体,长得再像也不过是人的一部分。哪怕有“流转”那般的神术,在面对人这一炼金术里默认的“完美之物”,也会束手无策。
安蒂格西已经魂飞魄散了。前不久才失而复得的、她的亲哥哥亲手干的。为了能让他们共同的朋友活着与恶魔签下契约,把外面的仇敌一扫而空。用禁忌的手段,强行将自己的精神力以无主的形势转入他人体内...
......真的一扫而空了吗。
那怎么轮得到新帝继位,骑士团分崩...
哗啦——火光从奥比身侧亮起,尽管依旧微弱,却照亮了整个房间。奥比扭头看去,少女白金的秀发披在身侧,双眸中的紫意在火焰的映衬下跳动着,竟显得闪闪发亮。光,展示着她的脸庞,那是还有些稚嫩的白皙面容,面颊的两侧还泛有一层薄薄的桃红。
大抵是刚才擦火柴擦了那么久导致的?奥比如此猜测到。那盒火柴居然还能点燃,却也实在是奇迹:它和少女,是同时被禁锢在这座建筑中的。法阵既已渐失功用,时间重新在这里流动起来,天知道加速流逝其保质期的它,还能不能用。
“今夜的雾,是不是又变浓了?”萨澈突然问到,她收起火柴盒,转而又将手放在一旁的面包上,眼睛盯着那片狭窄的天空。
“嗯,难免。”奥比一边回应着,一边将手中的书合起:“我该回去了,今夜...”
奥比话音一顿,目光扫过浓雾。他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于是奥比扭过头,对着少女一字一句地补充到:
“哪儿·都·不·要·去。”
10
人这辈子就是让做选择给毁了。但如果不做选择,却又往往沉于一事无成、求而不得的深渊,也得遭罪。毕竟不选择,也是选择之一。
曾经,那个早已模糊却又分外慈祥的女人曾这么和奥比讲过。那是萨澈的祖母,也是奥比的外祖母。
可这并不能抑制奥比对她的厌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一如看向萨澈和其他子女一样,空洞、未知、若有所思,唯独没有半点属于亲族的情感,只有一种渴望——奥比见过,那是这座城市里的大人都会沾染的情绪:权欲。
那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思考什么?奥比不知道。奥比只知道当时的萨澈还有一种其他皇家子女所少见的...圣质如初——能随时拉他去掏鸟窝的那种。当时帝国建立方十来年,哪怕希雅领也荒僻得很...
荒僻到,哪怕是在直辖的地区,也会有强盗敢劫掠贵族的车马。
或许是因为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尤其女性,大抵是最不值权、又最值钱的。而一个炼金术士起身的学士家庭,却大概是最好劫掠的目标。
或许是这个原因,奥比以前只会像个学士一样出谋划策。也只会“出谋划策”。
......
...
今夜很是特殊。屋里由于没有足够的灯光因而伸手不见五指,屋外却也没差多少。能见度小得可怜。以至于奥比只能远远的依靠着若有若无的灯光和记忆,朝着小镇的广场挪动。
好在道路建设时便是从广场四散而建成,走过无数次的奥比仅靠着记忆也能一路回溯到小镇中心。
奥莱苏姆,这个镇子本就像极魔法阵。一条条主干路从中央的广场延伸而出,朝着四面八方连结边角,规整得让外来者也能轻易找到方向。到底是什么法阵?谁知道。符文魔法的记录早在第一纪历的厮杀中分崩,余下的学派也早已变成了杂学,以至于炼金术都被笼统的归纳于符文魔法之中。
即使如此,称炼金术为邪术的研究依旧层出不穷。这个法术门类太过于邪门...奥比伸出手,轻轻抚摸在胸口:邪门到,他直到“死亡”那一刻,才意识到死也可以成为使用炼金术造物的条件之一。奥比低头看去,透明的晶体正在雾中闪闪发亮。
可以扭转事物基质,从而创造出“完美之作”的钥匙。此刻就攥在他的怀里。应该称它为贤人之石?还是索性用世人早已习惯的称谓——德萨苏结晶,最昂贵的天然矿物?大抵是无所谓的。因为活人压根使用不了它。
残缺。也唯有残缺者可以成为它转化的目标,从而对其产生不可控的反应。如果和雾鬼一同向天上前进时,将此物掷入它们准备的“作品”中,本就同样残缺的它们,势必会发动转化...
或许,让人不得好死的,比起“轮转”这把双刃剑式的家族传承,更有可能是破坏事物原有基础的炼金术。
奥比快步地走着,脸上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冷静。炼金术无法凭空造物,一旦发生转化绝对会有所代价。换言之,只要能成功扰乱小镇中央的节点,一切就都无法发生...
雾依旧在周围环绕着,但好在其中并没有明显的流动——雾中的鬼魂们可能已到小镇中心。
越是靠近小镇中心的广场,奥比的脚步越是逐渐的加快。
直到前脚已经迈入其中,听到熟悉的水流声。
云雾,在泉水之上搭成一条直插云霄的旋梯。它时不时涌动着,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但没有视线,很好。奥比想。除了萨澈他们那一家子人,他素来对他人的视线非常敏感。雾鬼现在应该正忙于最后的准备。
只要靠近那里...
再靠近一点...
把结晶扔进去。
奥比心底暗暗祈祷,尽管他从不信仰什么神。他伸出了握在胸口的手,手指微动,将晶石搓到指尖。
来吧,这种时候,只能由我来做出决定。
就像三十年前,或是很久很久以前...
咔——
冰凉的触感突然箍住了手腕。只一扭,连带着奥比整个人,一同狠狠地贯倒在地。仰面着地的奥比朝对方看去,如堕深渊:
着甲的女人并没有戴头盔,熟悉的面容中蕴含着一种让他心凉的寒冷。
这才是萨澈。一个面对敌人时,冷酷到什么时候都能做出最有利选择的女人。
尤其是面对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