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头痛欲裂,那肯定是宿醉的后果。电话铃响了起来,没完没了。我瞪着它,像陌生人。电话顽强的响了一分钟。我克制住拿枪打碎它的冲动,接起电话。
"是江先生吗?”话筒的一边的声音陌生有礼。
“不。”我疲倦的回答。
看一个
“那么,我找江宜坚。我想这个就是他的联系电话吧?”
“我就是”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我烦躁起来,觉得自己的头发开始啃咬自己。
“不好意思,真没想到江宜坚竟然是位女士。”电话里的声音慢条斯理,像是在咀嚼什么一样。
“少跟老鼠一样咬文嚼字” 头发令我越来越烦躁。
“我知道,我不该相信那种街头小广告。那些所谓的私家侦探。都是些没本事找工作就来糊弄人的毛头小子。但是我有位朋友向我推荐你。原来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是因为你是位女士。”
电话那头的男声若有所思,“那么,我想委托你监视我的妻子。我可以付定金。”
“可以。”
“我没有打扰到你的日程吧?我希望你今天就开始。”
“我像守墓的人一样无事可做。”我一低头就看到了地上的空酒瓶。我应该少喝点酒。
“很爽快。那么,有关的资料以及定金请你来这里取。我在这里等你。”
我草草的记下了那个偏僻的地址,电话挂断了,我发了一会儿呆。每次发呆我都像沉入了两百米深的海底,每次自己被捞出来都像是经历了一场绞刑般令人痛苦,我努力想起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想到。
随便扒拉一下头发,燥热已经褪去,头发看起来海藻似的柔顺。我拎起空酒瓶,垃圾桶里一阵响亮的骚动。
“你们听说了没有?有名的老板找到了他妈,找到的时候她妈正在要饭!”
“老乞婆运气好的很哪。他儿子还在报纸上哭腔保证说,一定要把大笔钱放到他母亲名下,说什么欠她太多。”
“这年头什么都会有。说不准那天就有谁要我继承千万遗产了。”
餐馆的另一边爆发出一阵大笑。粗野的男人拍着女人的肩膀说做梦吧你。女人嘻嘻傻笑。我瞥了一眼那个浑浊的角落。
我已读过当天的晚报。记者以感人肺腑的文字讲述了一个富豪、慈善家在街上偶遇失踪多年,现在沦为乞丐的母亲。
他认出了她脸上的痣。他当街抱住母亲哭了起来,而老乞丐在他怀里嘻嘻傻笑。他牵起母亲肮脏的手把她带回自己富丽堂皇的家。而他的妻子也温暖地欢迎了她。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人间。
而孙毅,这个处在焦点的富豪兼慈善家,却打来电话,要我监视他的妻子吴雪。他解释说,他了解他的妻子。记者面前她很会做戏。但他能察觉到她的嫌恶和憎恨。
而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该死的工作。我又能选择什么呢?我没有什么该干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干的事情。我的口袋里是不菲的定金。从最初到现在,我本来就没有别的选择。
我看着吴雪把牛奶端给新来的婆婆,看着老人喝完,关灯,睡下。那只乞时用的破碗摆在床头柜上。吴雪曾试图把它塞进抽屉,然而老人一且发现碗不见了, 就会眼含泪水,口冒白沫地四处寻找,把口水滴到吴雪新买的地毯上。于是那只碗就一直在那里了。
我看着吴雪来到厨房,用优雅而雪白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扶着高脚杯,剔透的红酒如同流动的宝石。她用几个手指端着酒回到自己的房间,罩着耳机,在豪华的床上边品着酒,边阅读本侦探小说。
她的丈夫今晚不会回来。我仿佛看到她朝摄像机的镜头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一闪即逝。此时我正坐在离孙毅家不近不远的树林里,在这偏僻的郊区,眼前是孙毅提供的笔记本电脑,活动着的是摄像头扔过来的图像。
有富豪做主顾就是好,能把你从原始社会升级到第二次科技革命。但我的头又开始疼痛。我喜欢汽车,因为它像个单人牢房。 然而在一个 人需要新鲜空气的时候把她关在车里,为了隐藏笔记本电脑的亮光而紧闭着窗,这并不是件令人喜欢的事情。
头痛像拧螺丝样拧着我的脑袋,屏幕不安地晃动。我是什么,只是颗脆弱的钉子,脚可以踩弯我,钳子可以扭折我。我什么也不是。我可以被任何东西打倒。眼内的图像又有些模糊起来。恍惚之间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从远处仿佛传来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像是整个宇宙喊出来的。
又过了很久,我被刺耳的警笛声吵醒。手机里导弹般轰击耳膜的是孙毅迫切的声音。“我母亲出车祸了!快告诉我,那时候我妻子在干嘛?”
一摊肉酱糊在地面 上,白森森的骨片 凝固在血泊里,凝固在她身上毛衣的缝隙里。
只有她的脑袋是完好的,脸上的皱纹扭曲成一个迷官, 嘴角的白沫换成了一缕暗红的血。那缕血像是大地震后地面巨大的伤口。
她横躺在路的右半侧。几十米开外的远处,一辆轮胎沾满鲜血的重型摩托车停在草从中。一群警员正围着它仓鼠似的忙碌。我看着那辆摩托车。
除了它的轮胎和车体沾满了鲜血,它是辆非常正常、 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好摩托、高级摩托。用这样的摩托去轧人一定让人感到快意。
孙毅正在远处悲伤地冲妻子大叫:“你怎么可以不锁落地窗,让她从房间里跑出去?难道你不知道她晚上毛病发作的时候,还......还会出去乞讨,而且会朝汽车冲过去吗?”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
“对...对不起。”吴雪的声音像蚊子叫,“我没想那么..对不起。”
闪光灯贪婪地起伏。记者们狼样兴奋的眼神炙热地烘烤着空气。
然而,他们都是无辜的。我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正是我手里的录像,证明了吴雪整晚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孙毅的朋友们,异口同声地证明了孙毅的不在场。
只是某个聪明而愚蠢的司机为了逃脱无止境的医药费而去两次碾压。这里地处偏僻,是飚车的理想地点。
然而那个葬撞的人完事以后,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他满是鲜血的摩托车,于是便把它甩在了路旁。而自己一走回去, 跑回去 — — 抑或滚回去随他便了。
最主要的事是,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孙毅所害怕的后果已经发生。虽然方式不同,我邪恶地想。
这不同的方式似乎让他挺失望的。但这与我无关。我将回到到自己垃圾场— —让思维 凝固的是一辆停在路旁的车,几乎挨近草丛。
离尸体将近十米远。
我盯着它。我抽出手电简蹲下身,在沙石满地的地面上看到几条平滑的车额不是急刹车的痕迹。
我直起腰打量着那辆车。前盖、挡风玻璃、保险杠,车灯、车轮。党好如新。
我拉住的刚好经过的一个警察:“请去查下这辆车的刹车痕迹。”
他脸上的青春痘惊讶地动了一下: “查它干什么?那是我们局长的车。这儿的事情就是他发现的。”
“这是半夜。他在干什么?”我并没掩饰自己的怀疑。
小警察吃吃地笑了:“也许是夜生活归来。你管他呢。”他作势离开,却突然噤声,他身后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警察像气球似的萎缩下去,无声地点动着嘴溜开。
“也许他不想当警察了,局长。”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枯而没有起伏,“而如果我想继续当记者的话,我就最好问清楚,您为什么三更半夜出去兜风。”
“我想我应该有上夜班的权利。”面前的男人冷冷地回敬。我没有做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现场。
他没有跟过来。我大踏步跨过警戒线,掀开白布。我试图不去看老人的头。
但是那一双眼睛还在死死地瞪着天空,仿佛永不瞑目一样。
老人确实是摊肉酱了。除了头部以外的身体几乎全部被碾压过,大部分地方,我看着尸体旁凌乱的摩托车血印想,被碾压过不止一次。
凶手像锯木头样把她来回锯了个遍,我再次端洋着凌乱的摩托车血印,却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其他痕迹。被礼貌的请出警戒线后,我站在那里发呆。面对一片没有底的空白。
“江小姐....”
孙毅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人都已经散了, 尸体也被抬走,吴雪也不见了。
“江小姐。”声音更近了。
“车祸。这里面定有阴谋“我转过头,看见孙毅的眼神,“我不相信那是单纯的车祸,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把我们都瞒过去了。”
“他不在现场,我疲倦地说。
“我知道,但她可能知道我请了你。所以反而利用你做了不在场证明。”
吴雪那一闪而逝的笑容突然掠过眼前。
“所以, 我想继续请你调查。这回,是请你找出她杀害了我母亲的证据。”我张 了张嘴,他挥手打断了我。
“你别问我为什么不去找警察。我会去的。但是他们是明,你是暗。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委托?
他怔了一下,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要多少钱。 你说吧,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凝视着他,他的眼睛里满是鄙夷的神色。
我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笑,我想自己一定笑得像只苍蝇: “既然如此,我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