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的女性已然称不上是“少女”了。
刀祢纱绮穿着万斋商事的制服,从事着进出口贸易的代理工作,主要的工作是核对厂商的资源及供货能力,为前线的业务员提供足够的后勤工作,顺带,参与同供货商的洽谈事宜。
但作为新人的她,除开在办公室里打杂之外,也就只有在外勤工作的时候当个端茶小妹罢了。
对于同年龄的女性来说,已然不易,毕竟刀祢纱绮绝大部分的朋友都在念大学和就业的选择中,转向了后者。这大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存者偏差罢了,毕竟她所在的公司、部门,是以男性为主力的。
因此她的朋友,绝大部分依旧集中在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的圈子里。
没有多少朋友、休息说话的时候也大多是以工作、孩子和家庭为主,公司的气氛也算得上压抑,至少在刀祢纱绮看来是这样的,毕竟——整个部门,只有刀祢纱绮是二十来岁的新生代。
对于她来说,公司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前辈”,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对这一份工作感到满足。
这并非是因为她对工作的热爱,更不是因为她对未来的渴望,更加压根不可能的事情是,她绝对不会对这个公司有半点的好感和感情。
能够支撑她在这里的,甚至不是和这个公司有关的任何东西。
这个东西便是:恋情。
一分三十二秒/每日的恋情。
尽管用时间/每日这样的单位去形容“恋情”来说的确有些奇怪了,但事实如此。
因为支撑着刀祢纱绮在这个令她讨厌的地方走下去的人,她所在意的那个人,每一天都只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一分三十二秒。
而今天,同样也是如此。
上午,八时二十二分。刀祢纱绮拿起手机再一次确认了时间,最后一次拉了拉衣角,整理了一下前额的刘海,完美地将提包背带调整到了肩膀中心。
假装自己是一个完美的职场人士,踩踏着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来到了公司所租用的大商事办公楼的前台大厅拐角处的电梯等候间。
她所在意的那个人,在这个时间里,就一定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因此,刀祢纱绮必须,也一定要将自己的“完美”展露出来才行。
正如刀祢纱绮所预料的那样,那个人就出现在这里,笔直地站立着,像是在迎接刀祢纱绮的到来。
倒计时,由此,便开始了,两者今天的相遇,仅余下,一分三十二秒。
但即便如此,刀祢纱绮也会暗暗地在内心里发出:
「太好了!」
这样带着幸福和庆幸的声音。
上午的八时二十二分,是一个微妙的时间,即将到达绝大部分公司所要求的上班时间,却又距离踩点时间还有不小的余裕,因此,几乎完美地避开了绝大部分的人。
无论是有事情而早早到达工作岗位的人,还是懒散不愿上班而磨蹭着踩点上班的人,都不会出现。
每个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时候,这一趟电梯里,有,且仅有刀祢纱绮和她所在意的那个人。
双方似乎保有着某种默契,又或者只是刀祢纱绮所在意的那个人生活极其规律,总之,这样的日常,已经如此持续了四个月了。
刀祢纱绮也已经入职四个月了。
====-=====
古屋栞最近有一个在意的人,像她这样快三十了母胎单身的人来说,能有一个令她在意的人属实不易。
她所在意的那个人个子有些矮小,若非是那一身万斋商事的制服,古屋栞恐怕会将其当做是某个乱跑进来的高中生,乃至是国中生。
而古屋栞在意那个人的原因也很没有来由,因为对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这是很少见的。
古屋栞几乎没有“朋友”,因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忍受她的固执,一个二十八岁的人居然还能在十点钟的时候准时昏迷不醒,如同一个小学生一般。
为此,生物钟几乎快要焊死的她,至今都还是个给上司扫尾背锅的文员,从事着各种只有苦劳没有功劳的工作,这让她数次萌生了:随便找个人嫁了,就此度过家庭主妇的余生。这样的想法
但那个人的出现来,让古屋栞在这四个月里再也没有萌生那样的想法。
因为她所在意的那个人,每一天都带着希望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却和自己一样准时准点,偶尔会露出些许疲惫和不满,但总是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能够见到对方积极向上的脸。
就像是,刚刚踏入社会的自己一样,不,自己哪怕是刚踏入社会的时候,也是一脸的阴角模样,能够说得上话的人都没几个,孤单得和一只落单的乌鸦一般。
而正是如此,那个人才显得如此的充满美好,令人敬佩。
上午八时二十二分,令人熟悉的节奏出现在了转角之外,古屋栞立即就明白了那个人的到来,这不需要去思考或者分辨,甚至于看一眼都是多余,毕竟古屋栞对那个人在意到了会仔细关注,乃至于细细地分辨对方步幅的程度。
「她来了。」
古屋栞仰起头,看到了正好跳到了2的电梯表盘。
「今天,也是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呢。」
小小的欣喜也油然而生,爬满了古屋栞的心扉,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处的手表上的秒针跳动着,发出咔哧咔哧的齿轮声音,当秒针越过某一个时刻点的时候。
八时二十二分抵达了。
那个人也出现在了古屋栞的身后,分秒不差。而那个人所停留的地方,距离古屋栞也仅一步之遥,毫厘不差。
而就在此时此刻,一分三十二秒的倒计时,也开始了。
「真是短暂啊!」
这么想着的古屋栞,放下了左手,电梯的门也随之被打开了。
====--====
这是时间的罅隙,更是空间的缺憾。
仅有一分三十二秒的短暂;仅有两步、半个榻榻米大小的狭仄。
却让刀祢纱绮感到安稳和闲适。
在同自己在意的那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里之后,看着那个人按下了关门键。
然后,刀祢纱绮所在意的那个人逐一按下了12层和18层的楼层按钮。
刀祢纱绮不自觉地抬起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肘处,像是在遮掩自己的害羞一样从嗓子眼里冒出了已经重复了四个月的对话的第一句,“谢谢。”
“不用。”那个人冰冷地回应着刀祢纱绮。
「也是。」
刀祢纱绮垂下自己的眼帘,这么想着并结束了这重复了四个月的对话。
这四个月来都是如此度过的这一分三十二秒,她没有想要打破这一切的想法,身边的这个人,在第三次见面之后,就已经记住了自己所在的楼层。
尽管言语冰冷,距离感十足,但有种淡淡被照顾着的感觉。
那个人高挑,头发又顺直靓丽,直达腰际,长发的边缘修剪得平直、顺滑,略微挑起的眼角看起来略带着凶恶,怎么看都非常适合昭和时代的不良女子高中生,但又莫名地带着某种更加古老的幕府时代的古旧感。
像是个战国大名的公主。
不仅仅漂亮,而且带着凛冽。
像是这样的人一定是被其他人所依靠着的,但同时她又带着些许善解人意,尽管自己和她仅仅是重复两句台词的路人,他也依旧牢牢地记住了刀祢纱绮每日所必须前往的地方。
这就更加像是一个守着城寨的大名夫人了。
刀祢纱绮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意是否能够被称之为“恋情”,或许,这是某种更奇特的“憧憬”,不仅憧憬着对方的刚强凛冽和美丽大方,更是憧憬着自己能够在某天里,能够在回家的时候,听到这个冷淡而又不失温度的“欢迎回来”。
「要是“不用”能够被替换成“一路顺风”的话,我大概会更有精神吧?」
刀祢纱绮这么想着,低垂下头,因为她的思考再一次被另一个想法中止。
这是这四个月来重复冒出来过无数次的打断。
「一个连话都没说过的陌生人,突然向我表白的话,我也会被吓一跳的,如果我突然跳出去,和她搭讪……」
「那我一定会被她当做是奇怪的人。」
感情,始于悸动,却止于理智。
===----====
“不用。”古屋栞这么回答着,声音里藏着细不可查的颤栗,这并非是恐惧,而是自责,她很想要就这么顺着气氛问一句对方的名字,但是……
这个人像是敏感的动物一样在自己说出那一个单词之后就沉默了下去,像是被老虎逼到了角落一样。
「是我的声音太冷淡了吗?可我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如果压得更低的话,会把她吓跑的吧?」
「说不定是我太阴角了,这么开朗的孩子一定是那种非常合群的人,她肯定不会喜欢自己这种说话都带着孤寡味道的阴角的,能够擅自和我这样的人搭话,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古屋栞这么想着,带着浓重的阴郁,显得更加的沉默和阴冷,不由得将肩膀垂落,向前缩紧,像是个打算将贝壳合上的蛤蜊一般。
孱弱,不堪。这是古屋栞对自己审视过无数次后得出的结论,工作得不到认可,更没有成就,交际也可以说是惨败,即便是生活,一旦遇到了麻烦的事情就会立刻离开……
古屋栞责怪自己,要是自己,能够有哪怕一丁点的改变也好啊,只要能够有身边的那个人十分之一的开朗和勇气就好了,自己一定能够告诉她,自己憧憬着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