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遥远的过去,遥远到原本还是很喜欢的老师的面庞都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她姓什么,叫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是声音却依旧在脑海里清晰到像是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讲话一样。
此外,就是幼稚园老师将手放在自己头上的那种温润感,微微的暖意透过层层叠叠的头发传达过来,温暖到会让眼睛湿润。
“可怜酱画的真好啊!是大象呢!很喜欢吗?”
“恩。”
“诶?可怜酱为什么会喜欢大象呢?”
“因为大象无论到哪里,一家人都会在一起。”
可怜趴在自己就没怎么拆开过的装满了行李的纸箱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纸板箱的味道不断地融进鼻子里。
又和裕美姐吵架了啊。
不,这次和上一次一样,根本说不上是吵架,只能说是自己单方面的发泄着怒火,将这个房间的主人赶了出去,简直就是一个恶劣的访客。
可怜当然是知道裕美姐是悲伤且无可奈何的,因为可怜比任何人都知道悲伤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在父母互相推诿,将自己像是个网球一样带来带去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过那样的人。
悲伤又无言的人,表情会很平静,平静到吓人的程度,眼睛会像是没有睡醒一样半睁半闭,视线几乎没有焦点,眉毛也仿佛是被定死了一样根本不会动弹,唯有嘴巴,是紧紧闭合的,咬肌的位置会微微凸起,因为,这是在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嘴巴闭上,将所有的感情都死死地压制在心底。
这就是悲伤但什么也说不出口的人所拥有的表情。
人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终究不可能长久地居住在这里,这里只是自己的暂居地,等到高中毕业以后,自己就会找一份工作,然后从这里离开,因为那时候的自己就已经在法律上成年,不仅是可以结婚的年纪,更是需要自己独立的年纪了。
还有一年稍多一点的时间。
况且还有比这个更加重要的事情,和高中一毕业就结婚的母亲不同,裕美姐至今也没有结婚,而在自己来了没多久之后,可怜就已经意识到了,裕美姐有喜欢的人。
一个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裕美姐讲起过的人——那个人随时可能会被裕美姐邀请进家里做客,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而现在,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裕美姐提起和那个人一同出去的时候,平常就很是温和开怀的表情,变得耀眼到刺眼的程度,裕美姐是有自己的人生的,自己只不过是在她家里暂住到成年罢了。
而这样的裕美姐,却堂而皇之的,将自己作为她的附带品,像是一个未婚先育的妈妈在相亲一样!
已经完全睡不着了,也不可能会睡了。
可怜从地上站起来,稍稍打理了一下自己,悄悄地打开了房间的门,向着外面黑漆漆的走廊四下张望起来,确定了裕美姐并不在附近之后,这才偷偷地走出了房间。
可是,可怜才刚刚走到玄关口,准备换好鞋子之后,到住宅区附近转转的时候,裕美姐的声音却忽然从黑洞洞的背后响了起来。
“我可以一起来吗?”
“不可以。”可怜这么说着,换好了鞋子,打开了门,“明天还要上班的吧?裕美姐还是早点睡吧。”
“我也有点睡不着。”
或许是房门被打开了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甚是明亮的夜空里,月亮居然稍稍将房间里照亮了,可怜看到了裕美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上了平时外出的便装。
“我不是说了……”
“我只是想出去逛逛而已。”裕美姐这么说着也走了过来,开始穿起了鞋子,“就算可怜不出去转的话,我也会出去走走的。”
“……”可怜顿时语塞,只好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裕美姐换鞋子,提醒着,“现在已经是凌晨了。”
“正好我知道一个凌晨也不关门的好去处。”
“我不想去。”
“但我想去。”裕美姐这么说着,和可怜一起走出了家门,然后回头上了锁,“好了,走吧——说起来我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个点在外面到处逛了。”
可怜扭头看了一眼裕美姐,在月光的遮掩下,只能隐约看到裕美姐蒙着黑夜的脸,“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裕美姐第一次深夜一个人在外面乱逛,也是因为我吧?刚来的时候,因为父母的抚养金的事情,和你大吵了一架,下着大雨就跑出去了,让你找了一整夜。”
“那也应该是我来和你道歉才对。”裕美姐毫不介意地说着,“明明不是可怜的父母,却想要做父母才会做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会生气的吧?钱有好好存下来吗?”
“恩。存下来了。”那些钱就在自己的行李箱里放着,且随着父母的拨款而每月定量增加着。
那次,也是裕美姐退让了,只是定下了,如果要动用那笔钱的话必须先和她讨论这样的规矩而已。
“那就可以了。”
可怜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她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夜游,这和小夜子在外边逛游的感觉完全不同,没有那种放松感,根本没有那种同病相怜的同伴感,更像是被人用项圈套住了脖颈,拉拽着前进。
两者之间说的话题也是如此的让人感到拘谨,仿佛是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谈话一般令人下意识地装成了乖孩子。
“裕美姐想去哪里呢?”
“想给你说一声谢谢。”
“恩?”
“还是那件事情。”裕美姐走在前面,用着“长辈的威严”将可怜向前生拉硬拽着,“那天我正好遇到了那个请我们一起去温泉旅行的人哦。现在我们就要去那个人那里。”
“你还没放弃吗?”还想要将自己绑在身上吗?可怜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想要逃跑。
裕美姐像是知道可怜会停下来一样,也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说实话,我放弃带你去了。”
“那为什么……”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打算和怎么样的人一起出去玩罢了。”裕美姐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仿佛是想要将可怜丢下一般,“毕竟之后你想要单独在家里快乐地过独身生活不是吗?但我作为你的‘家人’,必须告诉你我要和谁出去,去哪里,出去几天。”
“……”可怜这才抬脚跟上来,走在了裕美姐的身后,“我还以为你也不去了呢。”
“我不去的话,你又要和我吵架了不是吗?”裕美姐这么说着,指了指街道对面的便利店,“就在那里,你看到那个扎着双马尾在玩手机的店员了吗?”
“恩。”
“就是她哦。”裕美姐这么说着,“其实我每天晨跑完之后,一开始只是因为没有时间做早餐,而你又起得迟,就算做了早餐也会完全冷掉,所以就在这里买点面包和牛奶将就一下而已。”
女人?可怜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裕美姐的脸,尽管在昏暗的夜晚里,无法看得非常仔细,但可怜依旧能够从裕美姐那想要将真实的自己藏起来的表情里,看到一点点的期待。
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就连语气都变得比平时更加温和了。
只是……为什么是女性?
“但是呢,三宅小姐是个非常好的人哦。她呢,什么也不会问,什么也不会说,只会安安静静地等着你,陪着你而已,如果我稍微要求一下,任性一下,她也会迁就我。”
是这样啊。
和小夜子好像呢,也是什么都不会问,什么都不会说,远远地站在那里,突然开口和自己打了一声招呼,擅自地和自己约定好去的地方。
哪怕自己没说要去,她也一定会转转悠悠地到那个地方等。
如果没有说的话,就会去最初等待的那个公园里集合——要是自己没有找到她的话,也会去那里找她。
仿佛那里已经成为了自己和小夜子的秘密基地一般。
“你只是喜欢这个人的这一点吗?”可怜扭过头看向了裕美姐。
“每天早上,我沿着公园晨练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自己还在学校里参加社团的感觉,一切好的和不好的都会忘掉。”
“月酱……三宅叶月小姐,就像是我‘日常生活’的锚,只要她在这里,我就有了能稍稍停靠一会儿的地方。我大概是喜欢这样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