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辈”、“前辈”那里,保持沉默是会被默认成为“同意”的,在这个时刻里,无论是面露难色,还是咬紧牙关都是毫无意义的。
孩子也好,晚辈也罢,一旦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话,自己就将不再会是自己。
正如上所述,裕美姐认为能够好好回家而没有一个人在街上乱逛的可怜是选择了“和好”的,哪怕可怜没有说话,哪怕可怜扭过头,看着身边街巷那永远也照不亮远处的路灯和闭店谢客的卷闸门上那早就泛黄了的油印广告。
“反正我也不在家,干脆把那个孩子请进家里来开睡衣会吧。”
“再说吧。”
“不是说要把房间整理好吗?趁着这次机会和朋友一起上街买点必需品吧。”
“好。”
“啊,忘了问了,那个孩子也是女孩子嘛?”。
“恩。”
“那就行,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不要留下来过夜了。”
“我知道了。”
裕美姐说着这些话,似乎是想要将气氛稍稍活跃起来,然而可怜只能用着敷衍言语去回应,因为无论是备考还是和请朋友到裕美姐家里去玩,都是为了不想参合到裕美姐的生活里而随意撒的谎。
毕竟裕美姐和那个叫做三宅叶月的女人关系是如此之好,甚至于那个叫做三宅叶月的女人会在便利店里多备一张椅子,而裕美姐能够将自己放心地托付给三宅叶月。
明明两人还只是将彼此放置于朋友的位置上,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但或许连她们两个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光是两人站在一起望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强行喂了可怜一嘴的狗粮。
明明是希望裕美姐过得开心一点的,但自己明明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个暂居地停留到法律上成年的那一天的。
一路上都是裕美姐在说话,明明能够在小夜子面前说个不停的自己,此时此刻只能看着裕美姐一边说着“下次也带那个孩子来让我看看吧?”一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即便是夜晚,也是存在光的,就像是现在,月光明亮到能够将过两人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印在玄关的地面上,明明只是比自己更加靠近屋内而已,裕美姐的影子就比可怜高出了不少。
“不会带来的。”可怜这么说着,跟着裕美姐走进了屋子里。
可怜和小夜子,几乎不会去谈论各自的情况,平时的主要谈资,大多是网络上流传的假消息和双方碰见之前在各个地方乱逛时候撞见的趣事。
诸如在学校门口有一只断了尾巴的黑猫,电车站台上的都市传说之类的。
甚至于,经常碰面的两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交换,若不是需要一个称呼来将对话进行下去,说不定两人连名字都不会交换。
小夜子就是这样的人,可怜也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是两个无处可去的动物偶尔在迁徙的路上结伴而行而已。
“诶?别这么说嘛。”裕美姐打开了走廊的灯,坐在玄关口换起了鞋子,“可怜还没有带过朋友来呢,学校里还好吗?”
可怜主动忽略了前一个话题,学期中间才转校到这个学校里,自己又不是名人,长得也只是中等的那一档,学习一般,体育更是惨不忍睹,而阴角得不行,这样的自己怎么可能会在新环境里交到朋友?
所以,“还好。”这么回复的人,往往都是在说不好。
这种简单的道理,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去相信。
“啊,对了。”裕美姐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一样地站直了身体,还竖着手指,像是在提醒可怜一样将上半身倾斜了过去,“正好,我这里有电影票哦,从公司里拿过来的,兜兜转转都回到了我的手里来着。”
“干脆在写完作业之后一起出去玩吧?”
啊……又来了,明明才因为类似的事情和自己道歉过来着,大人是不会长记性的吗?况且本来就没有和好,只是可怜将坏心情和不安重新压回了心底而已。
只是……
裕美姐依旧是熠熠生辉的,哪怕可怜彻夜未归,裕美姐这样燃烧的火焰也绝对不会被熄灭,那一天是下雨的吧?明明淋了一夜的雨,裕美姐却像是个笨蛋一样没有发烧。
这真是万幸。
面对这样的裕美姐,想要说出“不要”是需要勇气的,因为对方总是一副“正确”的样子。
哪怕自己和她吵架,提出抗议的时候,她也是在“正确”的那一边。
她现在笑着,露出让可怜感到不寒而栗的温暖,眼角带着连母亲都不曾拥有过的溺爱和暖意,亲近得令人害怕。
或许就是这种雨后阳光般的光明,才会让位于阴暗角落的自己无所适从。
所以,可怜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这份烫手的好意。
明明自己和小夜子的关系在本质上依旧是陌生人而已。
哪怕是亲昵地互相称呼着名字,哪怕总能在言语里找到对方次日想要去的地方并在次日在未曾约定的地方相见。
可怜相信,今天也是这样的。
所以背包里放着裕美姐给的电影票,迈着和往常并无什么区别的步伐,行径在放学之后的道路上。
没有社团活动的归家部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成笼罩着厚壁障的小型结界,说着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有人相约在归家的路上去买可丽饼,有人谈论新发布的主机游戏,有人细密地讨论着学校里的八卦。
在家庭问题出现之前,在转校到这里来之前。
自己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自己还是园艺部的成员,在原本的学校里,照顾着学校的花坛,那里种满了蔬菜——那是部长的特殊兴趣。
可惜……
这些却已经和自己无缘了,自己甚至搬到了其他的城市,寄居在自己母亲的妹妹的家中。
少有地想起了悲伤的事情,就连见到了平常会异常在意的有趣事情都无法缓解。
那个稍稍绕一点路就一定能遇到的剃光了头发的粉红色背心老爷爷牵着同样剃光了毛的露出了粉红色皮肤的贵宾犬这样奇妙的组合,平时一定能够让自己憋笑到走到下一个路口为止的。
怀揣着这样低落的心情,可怜乘上了电车,前往前一天偶然提到的,一个有绿色的奇怪乌龟人偶服在门口揽客的街机店。
这样的有着明显标识的地方,说实话真的太过于好找了,因为这个吉祥物过于丑陋了,已经达到可以成为地标的程度了,可怜走进了那家街机店,在换币的柜台前的休息长椅上,落座下来。
原本的低落和不安,在这一瞬间就消失了,因为真正能够让自己放松下来的人,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就和自己一定会找她一样。
两人会默契地,在前一天提及最多的地方,相遇。
这些天里。
一直都是这样的。
耳畔一定会按时响起,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不会提及姓氏,不会带上敬语的。
か、れ、ん。
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