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侍女脱下了脚上的白布鞋,挽起了自己的裙摆,赤着足向那一汪潭水中踩去。
“嘶……”冰冷刺骨的潭水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冷嘶,但只要一想起了教主大人对自己的叮嘱,她又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去。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件不知是炉还是鼎的物体之前,依照着教主乌卡托的吩咐,将手重重地压在了那上面。
此时,秦孤月正正好好一舞终了,她红着脸轻轻喘气,下意识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裙边与发鬓。
而她抬起头却正正好好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幽静的潭水忽然躁动了起来,翻涌着、跃动着,那清澈的水面下生出了无数道黑影,像是一条条细小的游鱼。
它们从那炉鼎中释放而出,又在填满了整座潭水后向那一名小侍女一拥而上。
黑色的“游鱼”们顺着小侍女白嫩的肌肤向上爬去,像是给她穿上了一件黑色的鳞甲,那些东西的动作极快,几乎只是一瞬间,就布满了她的大半个身体。
那名小侍女显然也没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她呐喊着、挣扎着,先前忍耐着的激动全然不见,只余下了痛苦的喊叫在阴暗压抑的石室内回荡。
“喂,这是怎么了?”秦孤月连忙喊道,已然将教主老登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双腿一迈,便要向那潭水奔去,“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教主乌卡托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发生,此刻的他冷静地像是一块寒铁,或是一座冰山。
他只是略微摆臂,便有两道黑影离弦而出,一左一右从秦孤月的身后将她的手臂锁住,抓着她不肯放她过去。
“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秦孤月也意识到了事情的性质,她甚至不顾及尊敬与礼貌,破口大骂道:“乌卡托,你要做什么!”
而此刻,潭水中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那些黑色的生物已经爬满了小侍女的全身,而她也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倒在了冰冷刺骨的潭水之中。
而秦孤月也终于看清了那些黑色生物的具体模样,它们有的是成年人的指头大小,有的却好似人的小臂粗壮;通体漆黑,没有眼鼻,身体的下方却有一圈又一圈的圆盘状口器。
秦孤月对这东西有过印象,而此刻她的印象也更深刻了。
触手怪……不,是“混沌”!
小侍女的哀嚎声在那些“混沌”灌入她的口腔咽喉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你个杀千刀的,竟然在地底下养这些鬼东西?”
秦孤月不愧是刚穿越过来就能把自己的顶头上司一顿乱骂的存在,现在也不顾对方的脸色,接着便是一顿狂轰乱炸。
“你个……我……你……”
秦孤月完全将荷莲强调的那些淑女风度抛之脑后,连一丝形象都不顾地,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通通倾尽而出。
然而教主乌卡托只是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言。
直到把秦孤月自己都逼急了,甚至用上了灵力,只是那两道抓住自己的黑影不知为何有着无比庞大的力量,任凭秦孤月如何用劲,也无法挣脱对方的束缚。
即便这样,教主乌卡托也只是背过身,看着“混沌”渐渐将那名侍女缓缓吞噬,任由秦孤月是如何辱骂自己,也缄默不言,颇有一种唾面自干的风度。
“好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就先回去吧。”
教主乌卡托重新走回门前,又以相同的方式在石门上一按,那门便震动着打开了。
“别以为把以前的记忆全部忘光光,自己就是干净的了,你以往也经常做着这种事,你与我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秦孤月怔怔望着站在石门前的教主乌卡托,她不敢再回头去看身后水潭里,已经被名为“混沌”的触手怪吞没的小侍女。
可是,秦孤月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教主乌卡托道:“以后这样的祭祀还有许多次,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孤月垂着头,满头的银发也顺着她的脖颈一同垂落,便如河岸柳树的万条丝绦。
“为什么我的头发和眼睛,会有这般怪异模样?”秦孤月抬起头,用着那一双红如鲜血的眼眸看着教主乌卡托,“这和我们神教的‘神’,有关系么?”
教主乌卡托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挥挥手,让那两道黑影把秦孤月拖了出去。
往日里被众人所尊敬的“圣女大人”,此刻也不过一条丧家之犬,被人用法术如此随便地在地上拖着走。
在最后踏出石门、离开石室之前,秦孤月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却见那个无名的小侍女缓缓站起身来,哪管身上已经布满了正在蠕动的“混沌”们。
秦孤月看不清她的眼睛,但秦孤月知道,那个人已经不是她了。
教主乌卡托毕恭毕敬地对那一位“侍女”行了一个大礼,随后嘴唇微动,口中喃喃自语着说什么,只是秦孤月没有听清一个字。
那两道禁锢住秦孤月的身影在石门完全闭合后就悄无声息地散去了,秦孤月被它们随意地丢在了地上,无人问津。
一道脚步声离秦孤月越来越近,她微微抬起头,却见是一双与那名小侍女同样的白布鞋。
“圣女大人,感觉如何?”荷莲俯下身来,将秦孤月扶起,面上依旧挂着那一副波澜不惊地微笑,“如此,还习惯吗?”
秦孤月任由着她将自己扶起,但她却不太好意思去扶着荷莲的身体,因为她仍然将自己当做男人,而男人碰女人,是不礼貌的。
秦孤月没有回答荷莲的问题,只是在站稳后,轻轻扯开了荷莲放在她身上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
“你在神教呆了多久了?”
面对秦孤月的问题,荷莲想了想,道:
“有三年了吧。”
“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一了,圣女大人。”
“也就是说,你从十八岁就开始在神教办事?”
“那是当然。”
“所以,今天的事情,还发生过多少次?”
荷莲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在圣女大人您失忆前,我都并没有资格跟着您。”
秦孤月用她的荧红双瞳盯着荷莲的双眼,却并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退却。
忽然,她开口问道:
“你是谁的人?”
荷莲歪了歪头,道:“圣女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次献祭,明明是教内的机密,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就连我的贴身侍女,也就是你,也只能在门外等候。”
秦孤月道,她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如此冷静的时候,仿佛一条条的线索就在她的脑海中悬挂,只要随手一摘,便能取得。
“可你今天的表现,分明就是知道那一扇石门后将要发生什么,也猜到了我的表现。”
秦孤月向前踏出一步,口中吐出的气息几乎能打在了荷莲的脸上。
“说吧,你究竟是谁?”
荷莲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在她面前的是惊涛,还是巨浪,她都不会被撼动分毫。
“我不知道,大人,”她道:“我只是您的贴身侍女,荷莲,以后也会一直是您的侍女。”
秦孤月忽然就气馁下来了,仿佛刚才的气魄也不过是强装镇定,她的声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几乎可以算是哀求道:
“荷莲,算我求求你了,我别无他求,只想离开这里,”她低声道:“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份上,可以么?”
荷莲只是道:
“小姐是我的主人,我是小姐的侍女,若有所求,定当呼应。”
秦孤月深吸了一口气,她听出了荷莲的弦外之音,但最后还是问道: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这或许能让我安心些......你究竟是谁的人?”
荷莲只是轻笑,双手收入袖中,悄悄激活了某些物件,一道若有若无的灵气便充盈填满了两人四周的空间,将这里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对话,都藏在了隐匿之中。
她道:“我是娘娘的人。”
这五洲天下,只有一个可以被人称呼为“娘娘”的人。
便是如今的大乾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