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年，没想到齐都变化这么大。”
公交车缓缓行驶在弯弯绕绕的立交桥上，车内，一大一小两人正小声交谈着。
“过了南州高速，就是开发区了啊。”
安悦扫视着窗外时过境迁的景色，不知是在感慨当下，还是在追忆过去。
“嗯……”林乐微微颔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其实，我觉得开发区没什么变化的。”
就连齐都东边那一大片农村都渐渐变得焕然一新，可这里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一样，时隔十年，开发区依旧是那个偏僻落后的开发区。
这里是林乐幸福的起点，也是不幸的开端。
小时候，他就是在这里见证了父母从恩恩爱爱到产生隔阂再到矛盾不断，最终分道扬镳的全过程。
虽然很多细节记不清了，有一件事他却记忆犹新——十年前，他们家的房子卖了四十五万。
如今，一块五的豆腐脑变成了两块五，荒地的花丛里再也看不见停留的蝴蝶，搬回来的时候，房子却连这个数也不值了。
为什么人在努力之后，反而会越活越倒退呢？
林乐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当然，他想不通的问题不止一个。
“安姐……你为什么要亲自送我回家啊？”
“因为我需要亲自和阿姨交代一些事情。”
面对着少年的疑惑，安悦直言不讳。
“今早上课的时候，明明我八点钟才叫你起床，但我发现你时不时就会犯困，呵欠连天。”
“虽然我猜，一部分可能是你昨晚说错话的原因，但你平时估计也是经常熬夜的，对吧？”
“嗯……”
林乐下意识地摆弄起手指，脑袋又慢慢垂了下去。
人类熬夜的原因多种多样，但他却没有任何理由。
即使困到泪水溢出眼眶，哪怕下一秒好像就会猝死在床上，林乐也不愿意步入梦乡。
他只是如机器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直至今日。
“我也不想熬夜的，但就是睡不着……”
他唯唯诺诺地说道。
“所以，”安悦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要阿姨好好监督你才行。”
“本来这些事情我应该暗地里去做的，不过啊——”她摸了摸少年的头，温柔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我觉得当着你的面说，效果会更好。”
“如果你几乎每天都缺乏休息，那么你日常的精神状态就会特别特别差，不但学习学不进去，甚至会干什么都没有兴致，知道吗？”
安悦说完，便扭头继续看向窗外，嘴里却还在自言自语：
“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这样下去……”
“……”
尽管安悦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字责怪林乐，但她转头的一瞬间，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对不起……”
“诶？”
安悦又把头转回来，美眸轻挑，在脸上缓缓画出一个问号：
“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
“很多时候，你都没必要道歉的。”
“更何况，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道歉，是行动，”她没有等林乐回答，而是托起下巴，用那双迷人的凤眼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的一切，“你总是喜欢事先给自己预设一个失败的结果，先道歉也是为了在失败之后减少一些自己的负罪感。”
“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想：‘反正我最后都是要失败的，倒不如先把歉道了，还能让对方少生一些气’？”
安悦这些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林乐自卑内向等一切反常行为的底层逻辑。
然而，后者并没有被揭开伤疤之后的恼羞成怒，却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懦懦地问道：
“如果我真的做不到，你会对我特别失望吗……？”
“笨蛋，别说这种丧气话。”
“就算事实再怎么残酷，我也始终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真的吗……？”
“真的~”
安悦一如既往地给予林乐鼓励，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毕竟他们两个除了身体不同，在家人因故去世之前的这部分经历是一模一样的，性格之类的特征自然也别无二致。
安悦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索性强硬地把林乐拉过来和她住在一起，自己每天再亲自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完完全全按照前世心目中完美女性的形象来治愈他，岂不是事半功倍？
实际上，她在见到“另一个自己”之后，确实有不止一个瞬间冒出过类似的想法，但她最后还是统统打消了这些念头。
这样的爱太过沉重，会压制他的手脚与心灵。
正是因为她比谁都更了解自己，才十分明白，如果自己直接无条件地对他好的话，反而很可能会不利于两人的相处。
就连目前的这个理由，她都觉得有些牵强。
可没办法，他们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乘客您好，欢迎乘坐125路公交车，下一站，城北生活区，请下车的乘客的往后门走，做好准备……”
车子越过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下了立交桥，周围渐渐有了人间烟火。
车上的两人，各怀心事，各有踌躇。
但至少此刻，他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我们该下车了，安姐。”少年低声提醒。
“嗯……”
女人应和着，从座位上站起身，一栋栋鹅黄色的居民楼映入眼帘。
那里，就是林乐的家。
那里也是……我的家。
她在心里喃喃地说。
……
“嗒、嗒、嗒……”
两人下了车，走进小区，林家就在最靠近大门的那栋楼，最里面的单元，最高的那层。
“安姐，那个……真的不用我帮忙提吗？”
“不用，这是我买的礼物，必须由我亲自送上门才行。”
安悦紧紧挽着林乐的手，另一只手提着一大袋东西。
很多事情，她都不曾忘记。
哪怕过了十余年，她也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母亲逛商场时喜欢买的是什么。
而现在——
她终于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