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华感觉又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声音逐渐清晰,色彩再度回归。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还有仿佛并不是真实的温暖,此刻都能够被清晰地感受到。
这是天堂吗?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冻伤所带来的疼痛若隐若现,挥之不去。她的大脑逐渐清晰,想起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没错,是为了她,为了伊格。
那个背弃了她们的约定的人。
现在她回来了,她要把自己丢失的再拿回来。
伊格,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肢逐渐恢复知觉,泰尔华渐渐感受到潮湿与黏腻的触感,那是衣服粘在了皮肤上。沉重得令人近乎窒息。
衣摆与地毯摩擦所产生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清晰到这两个生物彼此之间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醒了?”
壁炉前的少女没有转身,声音淡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泰尔华的喉咙里,使她仍旧说不出话来,无法回应。明明心中有那么多愤怒想要发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伊格,你真是条罪孽多端的蛇。
此刻,少女终于转过身。苍白的肤色,淡青色的长发,还有那双黝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瞳。她抿了抿嘴唇,又问道:
“你还好吗?”
泰尔华试探着咳嗽了一声,干涸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语:
“还好,多谢你救了我。”
话音未落,泰尔华怔了一下。
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礼貌。
本来应该感到生气的,应该质问她的。
她忘了,我也不可能忘记。
那些发自内心的怨恨,此刻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喝点水吧。”不知什么时候,伊格离开了壁炉前,拿起桌上的一个陶罐,走了过来。泰尔华竭尽全力,侧着身子看向伊格,发现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
你还是这个样子。
泰尔华忽然感觉很累,有种自己不应该来到这里的错觉。
伊格拿着陶罐俯下身,罐口微微倾斜。她的动作很小心,水缓缓地滴在她的嘴唇上,直到将那双唇濡湿。
细小的水流,流入喉间,像是为泰尔华重新注入了生的希望。泰尔华吞咽着水流,像是一个刚刚离开沙漠的旅人。
“慢点喝。”伊格的语气很温柔,就像是对待一个久未逢面的恋人。泰尔华注视他的双眼,像是永远沉浸在了温柔乡。
伊格,你真是作孽多端。
那些怨恨的种种,似乎都在自动地烟消云散,提醒着她,这只是一场打闹而已。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我们互相偷走了彼此的一切,而你仅仅是遗忘就可以免于良心的谴责,这不公平,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
你必须要记起来。
必须要记起来。
要记起来。
记起来。
……
“你在想什么?”伊格注视着这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少女那漆黑的眼瞳,并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中会带着那些复杂的情感。迷茫,痛苦,依恋,怨恨……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呢?
伊格的头微微发痛,一如往常,她不再去想,头痛也自然消解。
微弱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工作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想起不知名的访客也许还没有吃过东西,伊格把自己的猎刀插在了桌子上,对无名的旅人嘱咐道:
“墙上挂着的肉,自己拿刀割下来吃。”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可以先用我的柴火。”
说完,她拿起斧头,拿起大衣,穿上靴子,再度爬上了长梯。拉开活板门,用手扒开昨夜的风雪,暗淡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了这间木屋里。
伊格出去了,只留下泰尔华一个人。
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逐渐恢复知觉,除了脑袋。泰尔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烧,头晕和目眩伴随着她。喝下去的水重新激活了这架肉体的机械,泰尔华支起身,勉强地坐了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
室内的一切似乎还都是原来那个样子,除了当初由“泰尔华”亲手写下的日记已经散落在地,杂乱无章。
为什么记起来的是我,而不是你呢?
饥饿感如约而至,泰尔华站起身,手肘撑着墙壁,挪到了桌子边,拔起了那把雪亮的猎刀。淡淡的杀意,弥漫心头。
压抑住自己灵魂中那**的一面,泰尔华拔出了刀,靠近了墙上还很新鲜的猎物。这或许是伊格前几天打回来的。
割下一片粉白色的生肉,泰尔华深吸了一口气,塞进嘴里。血腥味在口腔中爆炸开来,带给泰尔华的却是一种反胃感。
一定是因为这具人类的身躯。
泰尔华调转了思绪,手里的猎刀“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样,她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倒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刚刚才熬过了一场恐怖的梦魇。
转头,泰尔华将肉片吐了出来,吐进壁炉熊熊燃烧的火中。火焰获取了意外的燃料,燃烧的更加旺盛。泰尔华注视着壁炉火焰中,那片肉片受高温而卷曲,逐渐变得焦黑,最后和底下的炉灰融为一体,好似从未存在过。哆哆嗦嗦的手指捏起了壁炉旁曾经充作燃料的日记碎片,泰尔华看清楚了上面写着的那个名字。
“泰尔华”。
不,这不是我的名字,这该是你的名字。
不,这不是我的躯壳,这该是你的躯壳。
泰尔华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炉火都已经是要熄灭的样子。活板门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拖拽的声音。斧头“哐”一声,掉在了地上,伊格拽着柴,爬进了屋子里。
“你好些了吗?”
伊格注视着陌生的少女。身上的雪缓缓融化,从衣领一直流到衣角。发丝粘连在一起,就好像眨眼间回到了一千年前。
“为什么?为什么?”
泰尔华抬头看着伊格,伊格也低头看着泰尔华。
不解。我讨厌你眼里的这种东西。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风吹倒,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那些破碎的回忆就像是破碎的玻璃,稍不留心就会将它的主人划伤。细线交织,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戴尔华伸手抓住了伊格的衣服下摆。
“能离我再近一点吗?”她的语气近乎是乞求。伊格顺从的俯下身,将太尔华拥入怀中。泰尔华的手在伊格背后,握紧了那把掉落的猎刀,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高高举起。可是她迟疑了。
就在那一瞬间,她松开了手。刀掉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泰尔华却揪住伊格的衣领,眼泪不管不顾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