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猝不及防。
伊格和泰尔华站在了那片废墟之中，那片伊格杀死了泰尔华的同行者的废墟。她们一同向上看，风雪久违地停止了怒吼，高天之上笼罩着淡淡的雾气，环绕着阳光。
伊格牵上了泰尔华的手，她们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瞳孔对上了，目光交织，却是不一样的哀伤。
交换身躯的术式发动了。
蓦地，伊格转头，瞳孔缩成了一条线。这是感知到危险的标志。泰尔华也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奇异的女人:
她身穿着古希腊的战甲，手中擎着正义女神的天平，腰间挂着一面镜子，骑在一匹八足骏的鞍上，飞快地向这里疾驰而来。她的脸上带着怒意，阳光为她镀上了金边。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她的吼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很快她和她的八足骏也一同抵达。她没有看向泰尔华，而是一脸怒色地转向伊格，“大蛇！你又要混淆人与兽的边界了吗？上一次我给了你一线生机，这次你又要诱惑她吗？”
伊格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我……不应该是“泰尔华”吗？
一旁的泰尔华头开始痛了，迷雾般的碎片像破碎的镜子，扎进脑海深处。
不，不……身为“伊格”的，不应该是我吗？
她们一同陷入了混沌当中。
观察着伊格和泰尔华的神情，那奇异打扮的女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冷冰冰的笑容挂上了嘴角，“人啊，我还是低估了你……原来率先打破屏障的是你吗？”
她举起天平，突然向着伊格砸去！
危险……
伊格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拽着泰尔华的手快速退后。那女人再度举起了天平，表情狰狞得就像是一头怪兽。
一头披着神圣外衣的怪兽。
“本来一千三百年前我就把你们重新分开了！你，还有你——为什么还要——”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我，伊萨克，不能容忍高贵的人和兽狼狈为奸！”
自称为伊萨克的女人追击着伊格，却避让了泰尔华。
泰尔华意识到，自己对她来说，是个“不可破坏物”。在八足骏带着伊萨克再度追上伊格和泰尔华的时候，泰尔华一翻身，挡在了伊格的身前。
她果然停下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伊格的反击也如期而至，现出的巨大蛇尾带着强劲的风浪拍向了伊萨克。这一击拍断了八足骏的四条腿，但它还是站得很稳。伊萨克也没再犹豫，天平狠狠拍向了碍事的泰尔华。她敲晕了她，也砸伤了她。伊萨克把晕眩的泰尔华提到马鞍上，转头对着伊格继续发动了攻击。
她没有留手的打算，每一下都是又快又狠。伊格的攻击只有停下来的时候才能顺利发动，明显落入了下风，没过多久就满身伤痕，狼狈不堪。
“受死！”伊萨克的天平再度降下，尾骨被砸断、连带着化形出的双腿也断了的伊格只能引颈候死。
绝望的阴霾在阳光下弥漫。
“哧——”
流血的不是伊格。
伊萨克痛苦而惊讶地低头，看向了鞍上的泰尔华。这个柔弱的生灵拿着猎刀，狠狠扎进了她的腹部——从胸口以下一直划穿到小腹。
血顺着金属的马鞍，一滴一滴流下。这一戏剧化的景象没能持续多久，名为伊萨克的女人就从马鞍上倒了下来。泰尔华也翻下了鞍，跪在了伊萨克面前。
伊格无力地跪坐在地。
几分钟后，泰尔华起身。她没看伊格，跨上那匹八足骏，向着远方疾驰而去。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线。伊格跌跌撞撞地扑向伊萨克的尸体，看见她胸口有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风从里面呼呼地吹过。
所以……我一直是伊格，也只是伊格吗？
泪水慢慢结成了冰。
不知道多少年后。
“在这里！这里！”带着更先进武器的猎人们来了，一如过去那样，人墙背后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伊格早已失去了人形，可以直抵天空的三角状蛇头低垂着，墨黑的蛇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蝼蚁。
但这次不一样了。那条可以扫荡树林的强有力的蛇尾刚刚举起，就垂了下来。
“嘭——”
火药的气味在冰原上弥漫。
“嘭——”
“嘭——”
一轮齐射之后，蛇已经没有多少完好的鳞片了。但身为大父的威严不能就这么草草收场，伊格的尾巴最后一次高高抬起。
甩出一鞭。
猎人依旧脆弱，人的躯壳孱弱得不堪一击。他们所多出来的，是那虚无缥缈的理性。
理性。
理性。
我们最终都是要被战胜的。
伊格倒下了。
你说，你愿我不为悲伤驻足，不为苦痛留步。
可是如今，你却成了我的悲伤和苦痛，为我敲响了丧钟。
我们到底是什么？
它的身它的灵它的永恒之爱，像水银一样融化，像春天的冰雪一样消逝，可是它不会再等来下一个冬天，下一个幸福美满的冬天。
余下的猎人们为泰尔华让开路。泰尔华跪坐在伊格硕大的蛇头面前，唱起了安魂曲。她唱得那样哀婉，那样悲伤，就像是被剥夺了整个世界。
背对着所有人，泰尔华颤抖着，拿起猎刀。刀刃已经有了豁口。抚摸着胸口，然后将那层血肉揭开。
她的和她的。
那颗刚刚还在为了悲伤而勃勃跳动的心脏已经被一双爱人的手捧了出来，塞进了另一个胸膛。三颗心脏跳动着，是太古的鼓声，是人的赞歌。
我们征服了一切。
一切。
依旧是那样相似的场景：铺天盖地的雪浪，和疾驰的八足骏。泰尔华昂着头，收割着生命。她从冰原这头到那头，做着大蛇和术士的工作。
天黑了。
天亮了。
雪地里留下的，只有做着不会再醒来的梦的伊格，被遗忘的伊萨克，和最初的干净如雪的泰尔华。
她们都在哭，为整个历史而流泪。不是为了已经消逝的她们。而是为了即将被遗忘的泰尔华。她们的时间都是那么那么短，短到梦还没来得及做完，就再也做不了梦了。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