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无应答

作者:Zero1C 更新时间:2024/10/7 12:03:42 字数:5607

“永恒只是一瞬间,短到刚好够开一个玩笑。”

——《荒原狼》

“在最远古的年代,如果有人折断了股骨,就会被四处游荡的野兽吃掉,无法生存,所以旧时代的人们将一段最初发现的愈合的股骨,视为文明诞生的标志。”

黎砚初望着窗外徐徐说道,云雾为他的眼睛镀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神色,“六千多年,从最原始的苏美尔文明至今,人类的历史已经有了足足六千多年,你知道吗,Caelus博士,我一直无法想象它落幕的模样……”

(一)动态脑神经成像技术

2053年12月28日下午五时37分,陈择明想,他大概会永远记住事故发生的那一刻。直到那辆失控的大卡车从十字路口向他冲来时,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平静,他开车驾驶在熟悉的回家道路上,思考今日的晚餐,看着路边烧烤摊外早早支起的十来张桌子,一桌的男生正在拼酒,吆喝哄笑;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正此起彼落,交汇相融。陈择明又想起了距他工作地方不远处的废料处理场,想起他曾在闲暇时无数次透过窗棂窥探到那场中上百块破碎的,待处理挡风玻璃,每一块都独一无二。而最有辨识度的,当属因受到外部撞击而导致的蛛丝网状纹路,密密麻麻,它们往往会如水波般一圈圈爬满整块玻璃,然后“砰”的一声龟裂,形成一个面目狰狞的裂缝。

陈择明的思绪飘忽,他任由周围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慢速闪过,待他陡然回过神来时,才惊恐的发现,那个无数次只远远观望过的裂缝,此刻,就在他驾驶座正前方。大概只有五六秒的时间吧,陈择明心想,刹车声,撞击声,路人的尖叫声便开始响得震耳欲聋,而后是一阵天昏地暗,紧接着自己便倒在血泊里,失去了所有意识。

“病人左颞后头皮有裂伤,伴随有左侧外耳道出血,初步判断为颅脑损伤,严重程度未知,立刻安排CT扫描做进一步诊断,马上准备手术室!”,医护人员的脚步声急促起来,伴随各种仪器的滴滴声,将急诊室的气氛烘托得紧张而压抑。意外是一种比疾病更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你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就要去面对伤痛甚至是离别。这很残忍,对于任何人,尤其对于陈择明满头白发的父母而言。手术室的灯亮着,门外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眼,刺的两位老人在这向来收容了太多悲伤的重症监护室里无声哭泣。

这里是医院的第五层,抢救室。这里有祈祷丈夫能一切平安的妻子,有期待一场奇迹发生的父母,有望眼欲穿盼亲人归来的子女,所有一切的生与死在这层同时盛放,比邻而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一脸凝重的神情像是为众人降下的最终宣判,周围安静的近乎诡异,但两位老人都默契地都没有开口,似乎只要不出声,就不用打破这宁静。

“很抢歉,病人是特重型颅脑损伤,我们在紧急进行颅内血肿清除术和去骨瓣减压术后,成功缓解了颅内高压,但是,主刀医生顿了几秒才接着说道,病人目前为止仍无自主呼吸,且需要机械通气辅助支持,初步判断,有脑死亡风险。我们尽力了,请家属节哀”主刀医生拍了拍两位老人的肩膀,叹着气离开了。陈择明的父母其实听不懂那些晦涩难懂的手术专业术语,他们只是费力地去咀嚼,去消化医生话语中的含义,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他们的儿子可能挺不过去了。

今年是一场罕见的雪季,直到傍晚,天空中都纷纷扬扬地落着雪。细碎的,不带一丝色彩的雪就这样昼夜不停的飘落,然后平等地落在这片土地每一个生者和死者身上。“医生,我儿子只是脑死亡,他还有心跳,他还有救的对吗?”已是古稀之年的父亲逢人便问道,可答案却都只有摇头和叹息。直到夜已深,直到这医院里所有的喧嚣归于宁静,陈择明的父母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颓然地坐在地上,开始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傻傻发愣。

“老人家,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许是于心不忍,一位看着约莫三十多岁的年轻医师主动过来同他们搭话。“只要能救救我们的儿子,什么方法我们都愿意尝试”,老人如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的苇草一般,拽住了那人的衣袖,“医生,帮帮我们吧。”那医师犹豫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道:“您知道CDL实验室吗?全称是Cerebral Dynamics Lab,脑神经动态研究实验室,这是当今世界上研究人类大脑方向的,最前沿最顶尖的科研团队,他们目前有一种尚未用于临床,正处在实验阶段的技术,"动态脑神经成像技术",如果您同意您的儿子接受他们的前沿试验性治疗,兴许可以保住他的大脑数据。”说罢,那医生看了两位老人一眼“我和CDL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Caelus博士有一点私交,如果您同意,我可以去帮您联系,不过,万事皆有风险。”

"动态脑神经成像技术"——这是Caelus在参加一次线下科研论坛时,借由动脉造影技术所得到的灵感。在冠心病等心脏类疾病的发病率不断上升的今日,冠状动脉CT造影技术作为医学影像学的重要手段,在国际社会上一直受到广泛认可。那么,Caelus发散性的思考,有没有可能借助某种方式,依照相似的原理去动态扫描出人类的"大脑数据"?

CDL实验室就是为此而准备的。短短三年时间,Caelus就带领她的研究团队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初步的动物活体实验上,对放射线照射极为敏感的BALB/c小鼠在经由实验用仪器扫描后仍然存活,无明显异常;实验用猕猴在接受扫描后,其脑扫描数据完整,可在电子计算机设备中保持活性,并可进行模拟进食,思考等基本操作。

“现在我们的项目只在私下进行了一次针对正常人类的扫描,您儿子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不敢说有万全的把握”,Caelus在指出风险和隐患后,便冲身后的助手示意。所有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于是在这略显空阔的房间里,便只剩下电脑运算的翁鸣和心脏监护仪的协奏,机械的冰冷和肉体的孱弱在这一瞬之间就被烘托的淋漓尽致。可能当时的所有人,包括Caelus自己在内,都未曾想过这样一副怪异的光景,将在未来,被人类载入史册。

“开始吧”

“咔嚓——”只是一声如相机拍摄一样的声音,它本就稀松平常,本该转瞬即逝,但此刻却在这间气氛凝重的房间里久久回荡,迟迟不肯消散。19世纪末的印第安人曾相信相机会偷走他们的灵魂,故而一度抵触拍摄行为,而如今看来,在20世纪中叶,他们至少有一部分说法是正确的。

2054年1月4日上午11时53分,陈择明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原本平淡无波的生活会在那场车祸后被完全改变,“陈择明”这个略显普通和毫不起眼的名字也会在两个小时后变得家喻户晓。因为他是第一例,在医学史上有明确数据信息记载的,从确认脑死亡后仍旧得以完全康复的案例。

可是——陈择明看着镜子中全仿生人躯体的自己和机械化手臂,"动态脑神经成像技术"所扫描出的数据只停留在车祸的前几秒,所以陈择明的记忆也在那辆大卡车撞上他前戛然而止,他开始在脑海中疯狂检索自己记得的一切,回忆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路,好确认自己就是陈择明,而不是一团什么其他的程序。

“这真的能算是康复吗?”陈择明一时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还是说,这更应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复活。

“这是人类历史发生转折的第一章,黎砚初接着说道,那时我们都还没想到过后面会发生的事情。说罢他便直直的对上了洛昔归的眼睛,若死神早已在萨玛拉城等候,你说,人类可否避开萨玛拉城?”

(二)上帝会投骰子吗

无数个世纪过去了,然而一切都发生在今天。

今日下着一场淅沥又滂沱的雨,雨声浩大却并不令人烦躁,倒平白为这夏季添了一分凉爽,适合在街边同三五好友小酌一番,说些人生忽如寄,莫负茶汤好天气之类的话。今日本该是这样寻常的一日,本该同昨日,明日,乃至之后的每一日不尽相似,如果……没有之后那场灾难尖叫着撕碎所有宁静的话。

若那时还有文人墨客有闲情雅致去记载些什么或是写下些什么,我想,他大概率会写下这样一段话:在这颗星球的历史上,大概从未有过如此震撼的时刻——地平线上凭空升起了一轮炽热的火球,翻滚的巨浪将地表可见的一切吞噬殆尽,仿佛太阳从西方升起,将白昼瞬间转化为末日般的黄昏。这是一场毫无预兆的天灾,如果非要去找些什么不同寻常,那大抵也只有窗玻璃上的雨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而粘稠,乃至于如今回忆起来,连当时人们屏住的细微呼吸声,钟表声和脚步声都显得像一曲旖旎绚丽的凌迟,在这小行星撞击地球的前五秒。

世界末日的前五秒,你在做什么?会想什么?听起来像是个无病呻吟的哲学问题对吧,所以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你甚至无法提前看到任何征兆,你看不到崩塌的楼梯,零碎的山体,你听不到慌乱的脚步和身旁的悲痛窒息,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而大部分人在这短短的几秒内都无法真正意义上去理解所谓的"末日事件",他们总以为这是一场超上帝视角拍摄的大型楚门的世界,甚至有人想给好莱坞影业打去电话,还有一些人开始期盼超级英雄的到来。不管怎样,所有的幻想消失在五秒之后,消失在人们亲眼看见认知中的一切消失殆尽的时候。

记得再往前四五十年,那时的科学界还热衷于探讨关于恐龙灭绝的各种假说。这个昔日的地球霸主,在6500多万年前突然就销声匿迹,科学家们各执一词,火山喷发,气候变化,疾病流行等等说法争论不休,而最后被广泛接受的,是“撞击假说”,即有一颗直径在10至13公里的小行星撞击了地球,从而引发大规模物种灭绝。而在此后又过了大约6000万年左右,才出现了人类的祖先。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的接过恐龙手中的接力棒,成为了地球的下一任霸主。我们狂妄,我们自大,我们视那些昔日的巨兽为一场短暂的梦境,一抹历史长河中的尘埃,它们的没落正是人类文明崛起的序曲,而我们自诩辉煌的人类文明将延续千秋万代,直至永恒。可直到那颗半径巨大的小行星以不可阻挡之势降临地球,将天空撕裂;直到山川湖海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树木被连根拔起,山峦崩塌时,人类才惊恐的发现,我们自认为宏伟壮观的那些人造物,在自然天灾的伟力前不值一提。

嘿,我的朋友,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上帝会投骰子吗?”,如果现在让我回答,我想我会说:“是的,上帝一定会投骰子”,如果当真有所谓上帝或者神明,那祂一定是高坐在祂天上的国,道世间一切皆是寻常。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人类所认为的永恒,站在宇宙的尺度来看却显得如此短暂,短到像是一瞬间,刚好够上帝去开一个玩笑,一个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玩笑。所以,千百个世纪过去了,那颗小行星,那颗人类曾主观臆测过的,导致恐龙灭绝的罪魁祸首,此刻真的如命中注定般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地面的岩石,建筑被瞬间汽化,化作炽热的等离子体,那燃烧火球照亮了半边天空。随后是巨大冲击波的扩散,周围的树木和堤坝瞬间被夷为平地,巨大的烟尘柱腾空而起,将原本明亮的白昼变为烟尘滚滚的黑夜,地面在猛烈的撞击下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周围的一切都被扭曲变形,如同被撕裂开的一道不可愈合的伤口。

天灾,可能是这世间唯一一个遵循绝对公平原则的事物,它只是平等地摧毁目之所及的一切,落后的,发达的,辉煌过的,已经没落的,不管前缀是怎样的修饰语,这些地区这些城市都将在眨眼间变成废墟。最后等到海啸席卷而来,将一切冲刷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死寂时,人类才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承认他们其实和6500多万年前的恐龙一样显得渺小,一样的无能为力。

末日真的来临时,人类一无所有。

若说这灾难的猛火还有些许余烬,那余烬大抵将散聚成一副枯山水,一幅枯萎的,暗无天日的山水残像。因为撞击的停歇从来不是终止的信号,而是后续一切开始的号角。人类向来都是知道的,这种规模的撞击所产生的巨大能量释放会将大量的灰尘、烟雾和硫酸气溶胶送入平流层,这些物质将在大气中停留数年乃至几十年,他们会遮蔽阳光,遮蔽天日,然后使地表温度迅速下降,直至不再适合人类居住。科学界对这种现象取过一个准确而优雅的学名——“撞击冬季”,而那些真正幸存下来的幸运儿,他们是这样形容的:在那寂天寞地之中,千山万山都陷入了一种清獾而古远的冷梦,像是在追忆冰河时期的一些事情。

………

撞击倒计时第五秒,Caelus正在地下实验室和Icarus一同举杯。这一杯,敬“动态脑神经成像技术”的重大突破,敬人类的未来。

撞击倒计时第四秒,Caelus不知怎的,突然回忆起了四年前实验陷入瓶颈期的那段日子。当时的种种研究迹象表明,人类的大脑数据不比单纯的程序数据,若单单只用固态硬盘或是数据带静态储存,那最多在三个月后,数据便会呈现出“衰老”现象。说的更清楚些,这些数据会如人类的大脑老龄化一样渐渐损坏,丢失记忆,最终只剩下进行成像时的那几秒回忆。如果要保证成像数据的活性,那就需要持续消耗电脑程序算力,如外界环境给予人类大脑刺激一般持续刺激脑扫描数据。可这样一来,储存成本将变得完全不可控,这就与Caelus想将这项技术惠及民众,让众多原本身患绝症不可医治的病人重获新生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而就在这时,Icarus主动请缨加入了CDL实验室,这位被众人称为继Caelus之后最伟大天才的科学家,这位最年轻的神经影像学博士,他创造性的提出利用超级计算机整合的算力,一劳永逸的构建一个虚拟世界,将所有的扫描数据放入其中进行集合存储,随时取用,故而得以大大降低成本。可以这样说,如果Caelus是这项技术的奠基人,那Icarus就是使其大范围普及与推广的发扬者。

撞击倒计时第三秒,清脆的碰杯声在整个地下实验室响起。为这两位天才长达四年的志同道合,为这两位知交好友数载的风雨同舟,“Caelus,我这一杯敬你,敬我们。”

撞击倒计时第二秒,所有的一切好似尘埃落定,人类未来的科技画卷正徐徐拉开图景,他们两人的目光交汇,他们知道,这将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

撞击倒计时最后一秒,没有任何预兆的,一阵极其强烈的震动波及到了整个地下实验室,各种精密仪器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下,到处混杂着玻璃的破裂声和电子设备的撞击声。

“砰——”倒计时结束的巨响是为人类敲响的第一声丧钟。历史好像总是这样更迭不休,一世纪的古罗马人高举武器,戳破了古希腊人具象化的"命运";三世纪的君士坦丁大帝又以信仰为矛,颠覆了罗马传统百年的多神崇拜,无数个闪耀了几百年的古老文明就如同极速坠落的流星,在几个灿烂的瞬间后便销声匿迹,只余下一些残留的碎片供后人去探寻。如今也是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次,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坠落,而这地面上的满目疮痍,就是整个文明消褪的尾迹。

嘘,安静些,让所有的生者和死者都沉睡吧。现在是2063年7月4日,小行星撞击地球后的第18个小时,现在是万籁俱寂的夜晚,别说话,地球无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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