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虫子。
准确点来说,是讨厌节肢动物。特别是蜈蚣。
对它的恐惧倒不是天生的,而是来源自幼年时期的一次奇妙经历。
总之当时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我跟着爹妈走亲戚,然后那位亲戚家因为养生,家里的柜子里摆着很多泡着各类药材的玻璃罐子。
我对蜈蚣的恐惧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虽然现在知道泡在酒里的蜈蚣已经作为了药材的一部分,是死物,动不了的。但那时候,年幼的我对它们还活着这件事深信不疑。
但那时候的我胆大包天,总想跑到柜子跟前仔细确认一下,看看它到底活着没。
只是尚且年幼,个子矮,头只堪堪到第一格,距离放着药酒的第三排还远。
就算踮起脚,也只能用手勉强够到第三格的玻璃罐。
然后手刚碰到罐子,大人就会闻风而来一把把我提溜走。还要耳提面命一阵,说柜子里都是贵重物品,碰倒了可不行。
而我满心都是深黄色液体中隐隐约约能看到的,一节一节,长满脚,那种细长的“虫子”,想看着它什么时候像爷爷买来放在盆里的黄鳝那样,在玻璃罐里动一下。
然后机会终于来了。
那天晚上,留宿在在亲戚家里的我半夜爬起来上厕所,路过客厅的时候,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大人们都睡着了,但为了防止有人起夜看不清东西,客厅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鬼使神差地,我走进了客厅,走向了那个白天看到的,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的柜子。
昏暗的灯光下,泡在药酒里的东西,被折射成了歪七扭八的奇妙形状。
当时柜子里应该是真的进了什么东西,总之,当我打开柜门,看到最边边上的,泡着大蜈蚣的玻璃罐的时候,一道黑影猛然从瓶瓶罐罐中的缝隙中窜了出来!
我只觉得有东西擦着我的手逃了出去,惊得跳了起来,一头撞向柜子——
玻璃罐应声而落,掉在我脚边砸了个稀巴烂,里面泡着的蜈蚣也被解放了出来,长长的一截刚好落到了我的脚上。
我被飞溅的玻璃和落在脚面上的蜈蚣吓傻了,后面的记忆模糊不清,唯有那种很重的酒味,以及脚上的触感很鲜明地留在了记忆力。
总之等大人们听见响动开灯冲进客厅的时候,年幼的我已经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之后的事情基本都是我妈在我成年之后当成谈资说起来的。
她说我哭着不停,还一个劲儿说玻璃罐的蜈蚣活了过来,缠到了脚上,要咬自己。
而且虽然没被玻璃罐砸伤,但我当晚却发起了高烧,弄得大人们又忙活了半宿。
总之那之后,这种泡着蜈蚣啊蝎子啊的药酒在我家就成了禁物。一方面是我看着会闹,一方面我妈比较迷信,也觉得这么搞不太好。
到了今天,虽然已经不记得当年闹出的这么大的乌龙,但对蜈蚣的恐惧和厌恶却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就像现在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梅雨季的原因,总之现在家里出现了一条蜈蚣!
对,蜈蚣!不是潮虫!就是一个跟筷子差不多粗细和长度的红头大蜈蚣,还油光锃亮的!
几分钟之前我刚吃完晚饭,把碗筷和点的外卖放去厨房,扭头回来就在通风的阳台上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瞬间,我一边大叫着,一边火速冲到厨房抄起平时用来放沙拉的玻璃大碗就冲客厅里的蜈蚣给扣了下去。
有一说一,讨厌是讨厌,害怕是害怕。比起尖叫着夺门而出,我现在更想去工具箱里找个榔头出来连碗带蜈蚣全都敲个稀巴烂。
但最后我没这么做,因为房子是租的,而沙拉碗是我刚买没多久的新用具。
我不想最后因为用力过猛把地板敲坏了还得给房东赔钱,更不想损失自己刚买的碗。
那蜈蚣该咋办?
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家里转了几圈,还上网搜索了一下消灭蜈蚣的方法,纠结了半天,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放归。
不是因为心软,是因为我真的讨厌蜈蚣,碰都不想碰,打死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献祭了家里的沙拉碗和塑料案板,我小心翼翼地端着装着蜈蚣的大玻璃碗出了门。
当初为了晚起一点,我特地租了个离公司超级近的小区。好处自然是早上不用起个大早哼哧哼哧去赶地铁了,坏处嘛……就像今天这事儿一样,毕竟是那种建龄几十年的老破小楼,不仅没电梯,到了雨季哪怕家里整得很新很干净,也有可能发现一些“大惊喜”。
就比如去年刚搬进来的时候还在楼道墙角发现过壁虎,小区草丛里还看到过黄鼠狼,这么一想今年梅雨季发现大蜈蚣,就好像也没啥奇怪的了。
已经是傍晚了,平时这个时间点,小区里会到处都是乘凉聊天的老人,但今天不一样,梅雨季的小雨细细密密的,大家都早早回家了。
湿漉漉的小区,灰扑扑的楼道,我吸了吸鼻子,水汽充斥在了鼻腔中,没一会儿,头发和衣服变得湿漉漉,沙拉碗也变得滑手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环境,碗里的蜈蚣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本是打算把它丢到小区马路对面的停车场里的,但因为这个大家伙爬得太欢,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找了个杂草特别高的花坛就把碗放了进去。
抽卡案板的瞬间,我看都没看碗里的东西,扭头就往反方向狂奔而去,跑了几步确认拉开距离了才回过头确认。
杂草丛中的沙拉碗里,那条筷子一样长的红头蜈蚣已然不见了踪影。
我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见到那条大蜈蚣了,才放下心朝玻璃碗走过去。
但当我把碗端起来转过身准备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个人!
是个男人,他出现得毫无预兆,吓得我心脏一跳,手里的碗因为湿滑直接脱手,掉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这沙拉碗最终还是没保住。
碗都碎了,照理来说对面的人应该也会有点反应对吧?但这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也没吭气,只是转动眼珠,瞟了一下那一地的碎玻璃,紧接着便继续盯着我看。
……神经病吧?
“对不起啊,我手滑了一下。”
我连忙低头道歉,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开了。
但直到我走到转角,扭过头,余光瞥见那个男人,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头却扭了过来朝向了我这个方向。
他还在看着我。
一种不妙的感觉从脊椎向上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感觉有点不舒服,就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小区门口的小饭馆和菜市场,在里面墨迹了好长一阵子,把明天后天家里要吃的东西都买了,才往家走。
这个时间,外面倒是不下雨了,但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在潮湿的水汽中,我沿着路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楼门口。
天已经彻底黑了,门口的灯闪着有些刺眼的黄光,衬得楼道里更加昏暗。
运气不好,继我住的二楼前几天灯泡出了点问题不亮了以后,一楼的老灯泡也开始变得闪烁起来。
没办法,老小区就是这样,哪怕大群里吵着要维修换灯泡的声音越来越大,物业也还是说再等等再等等。我反正是准备买个随身携带的超亮迷你手电筒了,省的加班回家楼道乌漆嘛黑自己吓自己。
平时一楼的人家到了这个时间就会开始看电视,开着的窗户里一直都能听到新闻联播的声音,也给这栋老楼增添了一丝人气儿。
今天可能因为下雨吧,他家的窗户关上了,不过还是能隐约听到电视台发出的模糊声响。
我提着袋子走上楼梯,顺手摸出了钥匙。然后一抬头,瞬间被吓得肝胆俱裂倒吸一口气——
傍晚看到我放生蜈蚣的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他听到响动,缓慢地转过身子,昏暗的楼道里,那张惨白的脸显得十分显眼。
说实话,对方长得并不丑,眉眼挺周正的,我要是大中午的阳光下在小区见到他,可能还会在心里感慨两句今天运气好看到一个帅哥。
但现在,这个从头到尾没表情,没说过话的陌生人正用他那双眼仁比眼白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配合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就像是两个黑黢黢的,看不到底的洞。
真的连楼都不想上了,现在就想逃出去!立刻!
但这不行啊,总不能有家不能回吧?我虽然带着手机,行李也没拿,明天还要上班呢!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上楼。
因为他没跟我说话,我也不敢开口,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
男人还是面无表情,但朝右边挪了挪,把楼道的上下口给让了出来。
我就在对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拎着买来的东西,又向上爬了两层。
不过也是我运气好,刚上到四楼,邻居家的门就打开了。
402的女人带着自家嘻嘻哈哈的小孩,有说有笑地在我旁边走下了楼梯。
他俩一消失在楼梯拐角,我立刻扒拉在栏杆边上听起了动静。
小孩与母亲嬉闹的声音越来越远,也没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只是三楼的感应灯亮起来了之后,楼下响起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又在四楼楼梯口蹲了一会儿,见没有其他动静,我悄摸摸地下了楼。
二楼依然昏暗,但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松了口气,摸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防盗门。
但不知道是不是神经过敏,总之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又听到了自己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楼道里的灯坏掉了,我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