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表世界)——欣可濑

作者:迷之残垣 更新时间:2024/9/30 18:03:09 字数:3974

“我想,也许你笔下的安绎根本就没有死。”

欣可濑把奥利奥扭开,泡进眼前的豆腐脑里。

“可我已经没办法让她再出场了,而且,杏枝和里江似乎都觉得她已经死掉了。我之后试了试让他们两个谈论她的死因,试了五十多种,结果只有‘自杀’的文字留了下来。可濑你说,这不恰恰说明那个安绎已经自杀身亡了吗?”

安绎嘬了一口吸管,四溢的奶香充斥在她的唇齿之间。她不知道自己的伙伴为什么执着于吃奥利奥泡咸豆腐脑。

“不不,你想啊——这只能说明你笔下的角色们是这么想的,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自杀,不是很蹊跷吗?”

“难不成是他杀咯?”

“目前还没办法证实。毕竟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顺着你的妄想向下推论。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可以把事情变得更有趣。”

欣可濑坏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A5开本的牛皮手帐,和安绎的一样,都是活页纸。安绎笑着说:

“可濑也要编故事啦?”

“准确来说是记录故事。”

欣可濑捞出一块碎掉的奥利奥,就像在岩浆里打捞黑曜石。

安绎歪着脑袋,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要把和《未然帐》相关的故事全都记录在这里,从你得到它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通通记下来。”欣可濑得意地说,“这本手帐的名字嘛,也叫《未然帐》好了。”

安绎顿时感觉嘴里的奶不香了。

“等等,可濑……也就是说,就连我们目前的对话,也都要记在你的《未然帐》里吗?”

欣可濑抱起双臂点了点头。

“等我写到这里,一定会笑出声吧(哈哈哈哈!),毕竟原本的现实和虚构全都被我统合起来了,这下和我对话的你成了新的虚构人物,只属于我笔下的虚构。就像一个三层的俄罗斯套娃,最里层是里江和杏枝,中层是虚构的你和我,最外层只有我一个人。”

“这样不公平吧。”安绎嘟起嘴来说道。

“就连你的这句抱怨,我都可以选择不记录下来哦。”可濑坏笑道,“就写安绎跪在可濑大人面前,连呼三声万岁好了。”

“可濑,说到底,你写的手帐要给谁看呢?如果没有人看的话,就算你把我写成猪头哥布林也不会有人在乎吧。”

“别急,这是把你我拉到一个阵营的策略,没准这样做的话,我就能看到你所说的深洞。”

安绎沉思了一会儿,她说:

“假设那个洞真是虚构世界的洞穴,有个更简单的方法能让你看到它。”

“此话怎讲?”

“咱们两个共用一个手帐,你和我一起写里江和杏枝的故事,只要你成为第二作者就好了。”

“确实可以。”

“对吧?”

“但是这样的话,可能没办法救你笔下的安绎。我顶多和你共享同样的情报。要是把我们的世界记录下来,则会大不一样。”

安绎想了半天,都没理解欣可濑说的是什么意思。欣可濑笑着推了推白框眼镜。她说:“你等等看就知道了。”

过了一周时间,欣可濑写好了三篇短文,她称之为表世界的第一章、第二章和无世界的间章。第四篇就是本文。她必须尽量隐藏身份,以旁观者冰冷的姿态写下自己和安绎之间的种种故事。她知道,不能掩盖任何事实,不能虚构任何事实,否则,一切都将藏在猫箱中,隐而不显,化作唯有自己才知晓的秘密,这对于任何读者来说都是不公平的,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尤其对安绎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欣可濑在写作期间一直和安绎在一起,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完稿好也和她一同趴在桌子上看,反复修改。某天放学后,欣可濑来到学校后院,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漆黑的深洞,安绎站在目瞪口呆的伙伴身边,问了她一个问题:

“可濑,我一直在想,如果是现在的你,能不能用文字把这个洞消除掉。”

“理论上是可以的。我永远可以用我的文字,把真实掩藏在虚构之中,毕竟真正摆到读者面前的只有文字化的现实,而不是我们经历的每分每秒。”

“你会这么做吗?”

“不,这么做没有意义。我甚至可以写所有的事件都从未发生过。我费尽心思这么做,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你笔下自杀的安绎,其实并没有死。或许很快,我们就能看见她了。”

“她会从洞里爬出来吗?”

“不会吧。”欣可濑笑道,“在我的猜想中,这个洞在被我的《未然帐》记录之前,只是个单向的通道,所以现实里的人们看不见它,甚至踩上去也浑然不知。它不是从虚构世界漂流过来的洞穴,而是一个烧杯硬邦邦的底板,虚构从根本上说,压根不存在改变现实的能力。所以你当初也不必怕它,你不会被它吸走,你只是作为虚构世界的作者观测到了这个烧杯的样子而已。”

安绎听懂了欣可濑的潜台词。她点头回复道:

“是这样吧:因为我虚构了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过着相同生活的角色,也给了她记录她所在的虚构世界的权力,所以我能够随时以她的身份,按照她的口吻,用第一人称在现实的《未然帐》上写下虚构世界的故事。从功能上来看,我手中的《未然帐》,和她手中的《未然帐》,在我扮演她的时刻履行着完全一样的职责,这就是这个空洞出现的原因。是这本手帐贯穿了虚构和现实的分界。”


“不愧是才女,脑子很活跃嘛!”欣可濑赞许道,“不过既然你想到这一点了,就应该能推断出我为什么说虚构的安绎没有死。”

欣可濑蹲下身子,平视着这个空洞远端平滑的分界。

“她只是掉到烧杯底部了,对吗?但是说起来,这个烧杯的底,该怎么掀开呢?”

“你好像说过,自己从未真的扮演过她,用第一人称口吻写作对吧。”

“嗯,那又怎么样呢?”

“当你开始扮演她写作,她的幽灵就会在文字中出现,当你停下笔,她就会消失。这就是她在自杀之后穿越虚构,到达现实唯一的方式,我称之为恶灵附身。”

安绎抱起胳膊来,欣可濑的话让她心里发毛。

“好可怕,她现在就在我身上吗?”

“别担心啦,她和空气没什么区别,没有自我意识,只能通过文字暂时复苏,是徒留形式的一个空架子。但如果她还在虚构世界中活着,这一招就行不通。”

“为什么呢?”

“那样做会把现实和虚构的区别彻底粉碎。《未然帐》作为贯穿两个世界的孔,其真正的效果是把本应牢牢掌握在作者手中的决定权下放给不完善的虚构世界,也就是说,虚构的安绎手中的《未然帐》,居然借她的意识,她的手,记下了创造者本人意识中的话语。这是她得到的神启。虚构的安绎将瞬间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是虚假的,她获得了一个提线木偶不应该有的自知之明。到那个时候,故事就化成了绝对的悖论。什么都进行不下去了。”

“好复杂……”

“安绎之所以自杀,或许是在冥冥中看到了自己是虚构者的事实吧。只要她死去了,虚构的世界就还能维持运转,否则所有的一切都将崩溃,她会把自己的恐慌传遍整个虚构的世界,只要有一人觉醒了,整个世界就会像漏水的鱼缸,未来只有彻底的BAD ENDING,所以,她主动清除了自己,以保全虚构的完整性……你看,现在的你不是还写着杏枝和里江的事吗?”

“那不是毫无办法了吗。手帐里的安绎,再也回不到往日的生活了……”

“正因为你还记得她,你笔下的角色还都记得她,所以她没办法彻底死去,也没办法完全活着。”

“我们该怎么救她……”

安绎的眼眶湿润了,眼角像羔羊一样垂了下来。

“这就是我要记录属于现实的《未然帐》的原因。”

与之相对,欣可濑的眼神漆黑如墨,她冰冷地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缓缓说道——

“把现实降维至和虚构别无二致的世界,就是我的计划。只要用一个更大的‘叙述的鱼缸’套住残破不堪的虚构,它就能兜住从中流泻出来的东西。我的《未然帐》是整个现实的摹本,但也仅仅是摹本而已。今天的这些对话,我将忠实地记录进表世界的第三章。”

“把现实化作虚构……这样的话,就能把我们世界的盖子打开吗?”

“当然可以。从根源上说,深洞就是《未然帐》的存在本身。如果虚构的安绎还活着的话,你可以让虚构的她继续虚构《未然帐》里的故事,直到叙述层达至无限。不同叙述层的作者就是祂笔下现实的操纵者。而最外层的作者,则是绝对的神明,她忽略的现实无人能够染指,而她记录的所谓‘现实’,和小说一样只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这样的话,就可以让虚构世界的安绎在我们的世界复活了——不过是在可濑你的《未然帐》中复活,对吗?”

“没错,现在我眼中的你也好,周围冰冷的空气也好,我们的所思、所感,都抵不上我《未然帐》里的寥寥几笔重要,因为读者看不到它们,它们也就不存在了。虚构的故事能统御现实,让不可能化为可能。”

安绎笑了笑,不是因为快乐,也不是因为震惊,可能是因为她有自信这个表情会被眼前的挚友记录下来。欣可濑明白这点,也报之以同样的微笑。

“唉,一切都怪我的虚构出现了问题,如果现在把里江杏枝所在的这本《未然帐》烧掉,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呢?”

“你下不了手。”欣可濑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就是你的分身,你爱着他们。”

“你说得对……他们就是我的灵魂。”

安绎把自己的《未然帐》拿出来,温柔地摩挲着封面。欣可濑很清楚,要拯救现实里的安绎,就必须拯救虚构的安绎,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那三个人都获得幸福,让眼前这个女孩的三块灵魂变得完整。

身为理想自我(ideal self)的杏枝;

身为阿尼姆斯(animus)的里江;

以及身为大母神(the great mother)的虚构安绎;

为了里世界的他们,欣可濑已经做好了篡改现实的准备。

“呐,安绎——”

走在阒无人迹的放学路上,欣可濑对身旁的伙伴说: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吗,如果你现在以虚构安绎的第一人称写作,她就会像幽灵附身一样暂时复苏。”

“嗯,可只要我停下笔,她就消失了。”

“照我说的去做。明天午休咱们别去食堂,就在教室里吃饭,越快越好,然后去美术教室,那里没人。你写一段她的自白在手帐上,什么都行,像日记一样,写完后给我看。我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在我的《未然帐》上写下虚构安绎与你的身姿重合、复苏、并且留下来的桥段,这样,关住她灵魂的洞就彻底打开了。”

“可濑你现在是神明,不是可以随便编故事吗,只要能骗到读者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来写日记呢?”

“我确实可以现在就把明天的事情编好,但我不了解你笔下的自己,我尊重她,尊重你的心,尊重你我所在的现实,我不愿让我的虚构把你抹去,这是身为神明的我小小的任性……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看着欣可濑严肃的模样,安绎感觉心里甜滋滋的,她知道自己问了太多愚蠢的问题,但都被对方化解了,仿佛身旁这位少女小小的身体中蕴藏着无穷的潜力。她也想为救回虚构的安绎出一份力,甚至甘愿反刍自己心中从小到大遭受的伤害。她知道,被称作“里世界”的故事,还需要通过她的笔来书写。

望着街头满地的枯枝败叶,安绎下定决心,紧紧握住了欣可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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