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南山孤儿院,我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一抬头才发现我已经到地方了。
这是这个时代很标准的孤儿院,大小事务一切都有政府作保障,不用担心孩子们的生存质量,只是需要担心这些孩子听不听话,开不开心。
孩子们每天都很开心,很调皮。
不要问我是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由于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被遗弃到这里。
因此,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我曾经也幻想过一些事情,比如……母爱、父爱。
在我小时候,一些小伙伴就叫负责我们起居生活的阿姨们叫妈妈,而那些阿姨们就真的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养,一辈子就呆在着孤儿院里,送走一批又一批人。
我过去十分羡慕那些溺爱的眼神,但我总是叫不出口,或许是我早熟,喜欢认死理,是个犟种,于是这些爱都与我无缘。
走进孤儿院的我四处观望着,呼吸略微紧促。
这里面的设施好像翻新了,我原本以为会不变的,毕竟我在里面生活了这么久都不变。我有些不满。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不知道哪里去了,诺大的孤儿院显得空旷,里面就看见一个正在缝鞋垫的老太太。
她坐在宿舍楼下的院子里,背着阳光,眯着眼,见我来了,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一个人在孤儿院里面晃悠,没人管。
我看着这位老太太,莫名熟悉,当记忆中的身影逐渐与现实重叠,本想和这位老太太叙叙旧的我,想想还是算了。
岁月舞台,人人皆是过客,既然已成过客,那么彼此不再打扰就是最好的做法。
我想这位老太太大概是不记得我的,就算记得也不会对我有所热忱,毕竟,没人会喜欢一个孤僻寡言、整日板着个脸的小孩。于是,我只是从她身边经过。
我走到孤儿院里的花园,里面开来许多灿烂的花,在花丛中,一个隐蔽的角落,我找到一块小小的石碑。
其实也就是一块银色带点青光的石头,长方体,上面刻了几个字——弗仙父母之墓,上面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划痕。
我记得这块石碑当时是插在地里的,现在却已经倒在地面上,杂草的根茎缠在上面生长,黄土即将把它淹没。
我将它拾了起来,轻轻抚摸掉上面的细尘。当时为什么会立这块碑呢?我想。
当时,似乎是我对我被抛弃这件事感到十分愤懑,于是,在一个无事的下午,在愤怒之余,我越想越气,并为我的父母做了这墓碑。
由于没有适合的工具,我努力到晚上才完成它。
当时,小小的我在心里想,过去你们不要我了,现在我也不要你们呢!哪怕以后你们过来找我,我也不认了捏!
关于过去的更多点点滴滴我也已经记不清了,这块小石头就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记忆。
我将石头重新放在地上,来到院长室,打算问一问那些孩子的去向。即使很多年没有了解孤儿院的具体情况,但我敢打包票,无论何时,哪怕马上就是世界末世,只要处于上班时间,孤儿院里的院长一定会呆在他的院长室里。
在我的印象中,他比那些机器人还要兢兢业业,而机器人的报废年限比他短多了。
院长室的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敲门,木制的门发出沉稳的的声响。
良久,里面没有声响。
没人?我心想不可能,于是我推开门,进屋查看。
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正静静躺在一个透明模拟舱中,神色安详,双手交叉叠放胸前。
这是会给自己放假了么?我本以为他会死板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书。
小老头还挺会与时俱进的,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拿起座子上的使用说明看了看,结合这个模拟舱的显示器,幸运的发现他的使用时间快要结束了,很快他就不得不出来补充仓里的营养液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舱门就打开了,冒出汩汩白气。
院长出了舱门,只觉得头晕眼花,有种不适应现实世界的恍惚感,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你是?”院长才发现我,问道。
与那位老太太不同的是,我从没期待过这位院长会记得我。
在我的印象中,这位院长好像从来不会关心我们这些小孩,只会在集会时严厉的训斥,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院长室里喝茶,也没有什么人际交往,是个古板又冷漠的老头。
“我曾经是这里的孩子,现在回来看看。”
“看完了吗?感觉如何呢?”院长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不好,变了,很多东西没有了。”
“比如,南面的那一面墙,我在上面偷偷刻了我的名字,可现在,那一整面墙都没有了。”
“再比如之前的众多娱乐设施也不见了,现在的,我已经看不懂了。”我不想说些没有的好话,只是随意发了一通牢骚。
院长点点头,思索片刻后反驳道:“可是,很多东西不是不见了,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不是吗?”
“虽然你觉得不好,但在我看来这些变化终究还是好的。”
“想想看,那些娱乐设施如果还是一直不变,那现在的孩子们还会喜欢吗?你在墙上的刻字,别人看了会高兴吗?一个莫名的名字,只会破坏墙体的美感吧!”
我陷入沉思,无法辩驳,张张嘴不知说什么。
他说的有理,但是此刻在我心中,死亡之前只想体验并找回之前的种种回忆,无论当时痛苦或者欢乐,我都会开心。
而且变了就是变了,回不到过去,新事物再好、在完美也是对旧事物的磨灭取代。
院长看着我感慨的说:“你们这些人有些时候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总喜欢尊古贱今,总觉得无法触及的过去珍贵无比,喜欢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却忽视了眼前美好风光。”
“那些孩子呢?哪里去了。”我转移了话题。
“出去玩了呗!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他们过的多么潇洒,可不像你们小时候哭兮兮的学习。”
我和院长这样聊了一会儿,他似乎是着急他的游戏,过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的想打发走我。
为什么会有这个闲工夫到这里来,来这里的人很少很少了,他说。
随便看看,毕竟以后都看不见了,我说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他接着说。
无聊的到处走走,没什么打算,我没说实话。
如果可以能帮我一个小忙吗?帮我跑个路,把这封信交给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他住在山里,机器人不方便运输。
他很不客气的将信件放在了我的手里,不等我拒绝或是同意。
我接受了,心里也不觉得麻烦,因为我的终点早就确定好了,去哪里都一样。
到此,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在我离开时,发现了我意想不到的小事,几乎让我热泪盈眶。
炽热的阳光下,我走路生风,想要趁早离开,寻一块阴凉地。
低头眯着眼缝鞋垫的老太太好像察觉到我的离去,她猛地抬起头来,用那已近昏花的眼神锁定我,大声喊道:“等等!”
我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她,这是完全出乎我的预料的事,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原地,等待这位老太太的下一步动作。
悄然的,我心中的喜悦不断滋生着,到某个时刻又戛然而止。
这位老太太佝偻着身子走到我面前,将几双缝好的鞋垫放到我的手中,轻轻握住我的手。
她眼神温柔的说:“你曾经是这里的孩子吧?”
我呆滞的点点头。
“我缝了些鞋垫,送给你了,不知道合不合适,但依你这个身高其中大概的型号都有,我想会有合适的。”
我依旧不知所措,张张嘴,却只是木然的站着。
“怎么感觉你们现在的孩子都不太开心呢?要多笑笑才会好运呢!”
“无论如何,生活总要向前看嘛!什么糟心事都要放一边。“
“这些鞋垫,你们现在的孩子没用过这些东西,想到当时我的奶奶……”
外界炽热的温度忽然消失了,我的感知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本来对我不管不问的老太太,此刻,忽然对我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之间,我感到一些陌生。
我知道老太太并没有认出我,只当我是曾经受她宠爱过的人一样,也或许,她过去根本不在意谁喊她妈妈就对谁宠爱?而是仅仅是这里的孩子这一个条件?
我心有所悟,原来是否能获得爱,主要在于自己的主动索求。因此,我再一次认识到很多事情不过是我的自作自受。
在很小的时候,孤独的我告诉自己要自立,变强,很少受到别人的关心。
长大后,凭借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一直都是我用他们的处事形式安慰别人。
原来的很多时候,很多话都烂在心里,而现在,我头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倾诉意愿。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因为要别人安慰,对安慰人的人来说是件麻烦事,总会给别人心中添堵。
自己能处理的事情,就不要抛给别人,我一直这么做,并对它的正确性坚信不疑。
于是,我匆匆谢过这位可爱的老太太,逃也似的回到车里,开始前往我的下一站。
我想我是真是一个懦夫,也或许是病了,原本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获得心中急需的安慰,我却再一次逃避了。